驱梦师

    寒夜，疏星，尧山郡的深秋。

    千古的打更人仿佛只有一个腔调，传达着天干物躁，小心火烛的善言。挑着的一盏孤灯伴着锣声消失在小巷的深处。

    借着月光，可以看到一个黑影在各家院墙上跳跃，隐匿。大胆诡异却不怕被人发现，因为，因为它是只夜猫。

    夜猫，它不是猫，而是冥界的嗅探--驱梦师。趁夜潜伏，当人们熟睡鼾声四起时，悄悄来到人的身边，读取人的梦境。

    正所谓：日有所见，夜有所梦。夜猫就是将那些凡人白天看到，能够泄露鬼神天机的梦境从人的脑海里驱除。

    也许有人会想起貔貅——食人噩梦的专业户。对此，夜猫常用鄙视的语气说道，它只是个门外汉，只知好梦噩梦，不知好梦能藏杀机；噩梦也能纳含劝进。只食一味，才导致人间会有那么多铤而走险、心存侥幸的歹人。

    今夜将晓，黑猫依旧赶在东方泛白前回归地府，一进鬼门，它便显出真身：洁如暖玉的脸旁衬显出一对剑眉鹰眼，一副薄唇皓齿。过肩的长发与考究的黑衣融为一体，英俊挺拔。只是这俊俏男子的眼睛依然是碧蓝的猫眼，眼仁细长树立在眸子中央。和略带鬼魅的气质相得益彰。

    他是回来向判官上交今夜的工作记录。无事便可歇寝，待黑夜的再次降临。

    又一夜，月兔未央疏星点点。夜猫等人熟睡，再次悄无声息地潜入人的梦海。读到一半时，猛地将身体退后，紧接着轻轻地慢慢地再一次靠近那人的梦境，突然扭身疾奔似狂风一般回去鬼门，差点撞掉窗台的盆景。失去了往日的优雅的华贵。

    因为他这次看到的不是平时里撞见的百鬼夜行、无常捉魂，而是…而是…

    回到地府来不及恢复真身，便去面见判官。一跃便轻盈的落到了判官的公文书卷上，用猫爪从自己小巧挺立的耳朵里抽出一根泛着幽蓝色荧光的丝条——这是凡人的梦绪，夜猫将人的梦绪从人的脑海里取出，就能把人的相关记忆清除。

    夜猫用毛茸茸肉嘟嘟的猫爪小心翼翼的托着今夜那人的梦绪，交给了判官。判官不明所以，看到平日沉稳的夜猫今日里，神色慌张又小心翼翼，心想一定是出了大事，于是也谨小慎微的从夜猫爪里捧起了梦绪送进了自己的神思里。看到：

    一上山打柴的樵夫在后山树林深处，虽是山林深处，可秋末树上的枯叶已经寥寥，天高云淡。他看到一个盗墓的在挖一个土堆，扯去缠绕在棺材上的麻绳，刚掀起一条缝的时候，就狂风大起，卷的黄叶半空翻滚沙沙作响。他们都趴在地上，不敢妄动。好一会过去了，看周围没什么变化，那贼把棺木都打开了，骂了声晦气，从棺只拿块玉佩就走了。等盗墓贼走远了，樵夫悄悄的爬起来也想顺些东西，于是就来到坟前。坑里只有快散架的棺材板，那还有其他的什么东西。樵夫不甘心，又翻了翻棺材里，只有一张一碰就散了的符纸。

    平淡无奇的故事，看得判官也有些不耐烦，可夜猫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判官知道此时的利害。“那是一张蜀山创派掌门洛问天独创的九幽炼鬼符，如果我猜得没错，那块玉是蜀山的七宝之一的渡渊宝玉。”听到这话判官倒吸了口冷气。他相信黑猫的眼力和阅历不会出差。

    洛问天是谁呀？那可是道家里屈指可数的人物，若是道家修行最终，哪位能位列仙班的成为大仙的，那他得算一个。不必说开创名满天下的蜀山派；不必说融合南毛北马、释道两家的捉妖敷鬼，而独创驱魔术；也不必说相面摸骨、搬山填海的半仙之术；单单是采药炼丹一术，就够后来人喝一壶的了。

    “快，快，快去查查，看看此墓埋葬何人，牛头马面快去查查地方志，看看洛天师何时来的尧山郡，这么大的事，应该能查到。”一向沉稳的判官也慌忙起来，能让洛天师亲自出手降服的鬼，能是一般的鬼吗！这件事必须汇报给阎罗，只是要先探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鬼使阴差很快来报，查出了前因后果。

    天宏八年，有一女鬼已投胎两次，不是枉死，就是早夭。怨气极大，阎王宅心仁厚心想事不过三，若是这鬼下世再添怨气戾念，恐怕心生厌世之意，炼鬼成魔杀伐人间。遂意让她转生时投入尧山郡富贵人家蒙福厚家，算的生辰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取月圆人圆，百事无怨之意。可鬼算不如天算，妾侍之间争宠，导致婴儿早产，早产足足一个月，那时正值中元鬼节。路过的走魂野鬼顺着血腥味就来到蒙福厚的家中撕咬着产妇的虚弱的灵魂，最后女婴出生，她娘却死了。

    女婴慢慢长大，唤作英娘。英娘没了娘亲疼爱，父亲又有着三妻四妾，七儿八女的，也不搭理这个克死亲娘的扫把星。姨娘欺负，兄弟打骂，就连丫鬟也给小姐脸色看。这一切勾起了英娘宿世的怨念，出生时吸食的几缕游魂野鬼的愤怨也在推波助澜。

    后来蒙宅里时不时有哪个姨娘突然疼得打滚讨扰；哪个兄弟突然摔跤、坠井……请来半仙老道前来开坛作法驱邪避灾，可不见效果。直到一个丫鬟在英娘房里找到写着生辰八字的小纸人，宅中老小才恍然大悟，英娘成了众矢之的。蒙福厚一气之下拿起家法刑鞭狂抽英娘，众人旁观，几个受害者还上前助阵，在鞭抽拳打脚踢中，英娘断了气。期间没有哭号、哀求，只有一句咒怨：犬吠血月，尸比墙高。

    见人死了，老爷命人草草埋了，她只是蒙宅里可有可无的存在。没人关心将死之人撑场面的诅咒之事，就像没人关心英娘足不出户的小姐怎么学会诅咒之术一样。

    七天之后，又一个月圆之夜，郡中无论家狗野狗都对着月亮狂吠，不是因为月亮的又圆又大，而是它泛起的血红色的月光，此时的月亮也是猩红的，但凡再浓一点，就能滴下血珠的样子。当蒙宅上下看到这番景象时，觉得那是一只血红彤彤的眼珠子，盯着自己看。其中有人猛地想起了英娘的诅咒。

    可一切都晚了，一刻之后他们都死了。

    蒙宅主仆上下三十九口个个死状凄惨。有的被拔了舌头；有的眼睛挣得使得眼珠子都出来了；有的被开了膛，肠子捋顺一圈圈挂在脖子上……

    蒙家人的死，也许是报应，可后来郡中又有七八人惨死，是英娘做的吗？他们和她又有什么愁什么怨？

    郡中此事被传得沸沸扬扬，都知道是鬼怪作祟，可什么鬼怪为非作歹，荼害生灵，他们不知道。只知道发现蒙宅惨死案后，官府就八百里加急，去蜀山请洛天师。官府传下榜文：宵禁令，日落后严禁外出，酒楼饭馆严禁买卖。这是官府至今最有执行力的命令，什么比命还重要呢。

    家家户户还张贴了从道观寺庙请来符咒，郡里的百姓纳闷：郡城外的天风观的拂煦道长，和灵慧寺的缘沉法师都是高人，干嘛舍近求远去蜀山请人。知情的人说，去请天师还是这两位高人共同举荐的，鬼祟实力略见一斑。

    地府上下，都知道鬼祟是英娘。可无可奈何，英娘怨气盈天，不可能投胎只能是孤魂野鬼，她修炼的又是修罗中的炼鬼之术，是一种吸人魂魄，吸鬼魂魄的邪术，人鬼莫进。阎罗只能在夜间保护尧山郡无事。

    三日后，洛天师前来收服了厉鬼英娘，把她困在墓里，用渡渊宝玉吸收她的怨气，五百年后放她投胎。斗法的激烈无人知晓，只知道洛天师的左手小指是在此战没得。

    阎罗王得知此事，细细推算，天宏八年距今丰宝十六年，已有四百余年，距女鬼化清怨气只差一百年，法力应当大不如前。可不敢怠慢，遂命鬼差寻回渡渊宝玉；命勾魂鬼找寻英娘去处；命阴吏告知蜀山派；命鬼士加强人间巡逻。

    三四日后，尧山郡相安无事，蜀山派也派来了捉妖七师。

    捉妖七师是七个捉妖师组成，这是一套阵法，无往不利。谁看到白衣仙剑，仙风道骨的七个人，都会问声师傅何往。七人中辈分最高的陈珂总会答道，祖师托梦，说尧山郡有妖祟出没，前来收降。

    阴雨，晦暗，少有人烟的地方。捉妖七师终于在乱葬岗找到了英娘，她正在啃嚼浅埋的尸体，嘴里流着腐汁。腐臭的气味引得趴伏在树上的夜猫作呕。

    七师却淡定如常。祭出飞剑，环绕厉鬼。鲜血做引，以手画符，随着齐声“急急如玉令”，七符齐起、极速飞向呆呆的厉鬼，鬼躲都不躲。七符生生地打在身上，一声哀嚎。哀嚎的不是女鬼，而是七师众人，七师中最严重一人后背被淋漓地撕出个血口，咕咕的往外冒血。其他六位相交他而言，只能算作皮外伤。

    旁人不知，黑猫在树上看的真切，中间的女鬼只不过是一具行尸罢了。英娘长什么样谁知道！英娘果然心思奸诈，乱葬岗尸气重，正好掩住自己的气息。中间的行尸只不过是个傀儡或者是饵罢了。

    突然之间，天愈加阴沉，狂风大起，飞石走动。又从土石中爬出十来具行尸。七师中两人扶起伤者后撤，四人断后。七人都显得很吃力，蜀山七师以阵法为最妙，可突然之间七人皆受伤，再厉害的招数使出来都会大打折扣。如今行尸众多，只能够用驱邪镇尸的符咒先抵挡一下了。往日里行侠捉鬼那遇到这般狼狈的场面。

    黑猫看到此景，不得不出手协助了。一来一回跳跃到行尸的脑门上，抽取残魂，紧接着行尸纷纷轰然倒地。抽魂纳魄当然是夜猫擅长，如不是这英娘怨气太大，必须由三百年前洛天师的后生继续完成消除怨气的仪式后，才能投胎。夜猫真想亲自试试英娘的势力。

    亲试过后，感叹真没想到英娘失去七八成法力，居然还如此厉害，七师和夜猫都低估了她。

    不要只看到夜猫接个跳跃，就将十几个行尸撂倒，其实这主要靠的是蜀山七师的镇尸符和挂在夜猫脖子上的渡渊宝玉。渡渊宝玉能位列蜀山七宝之一，定然实至名归。渡渊宝玉看上去只是一块普通的温润如脂的玉佩。最大的不同就在于，玉佩的一边有一个块红豆般大小的橙红玉絮。像是一颗微缩太阳，太阳的四周都泛着火焰纹路。这也是为什么夜猫一眼就它是蜀山渡渊宝玉的原因。

    传说玉中橙红色的一团玉絮乃是道家仙祖张天师在升天时滴落的一滴鲜血。以致这块普通的玉佩拿在手中有一股温热之感，好似真气源源不断的充盈着自己的身体；又好像自己踏空一步跌入万丈深渊，突然有一双翅膀送回人间的感觉，所以后人给此宝玉取名：渡渊宝玉。

    渡渊宝玉，却有驱邪避劫，积怨气度化众生的神通。宝玉每吸收一人的怨气，玉中就会添增一丝墨痕，直至玉体墨色为止。夜猫盯了自己脖颈上的渡渊宝玉，灰色的玉体，果然又平添了几丝墨痕。

    此时英娘还未适应重获自由的身体，只是暗中操控周围的死尸来消耗打扰她清修人的法力、体力。带到来者精疲力竭时，再出来吸食他们的元气精神，补充自己的法力。

    陈珂眼见，先是大惊，后又看到夜猫脖子上系着的不是别物，而是蜀山七宝之一的渡渊宝玉，也就不惊了。虽不知夜猫来历，但见它抽魂夺魄只是囚魂之术，并不采魂化炼，若这夜猫是个魔障带着渡渊宝玉应当苦不堪言才对。于是陈珂并不防御夜猫，而是专心思考打败女鬼英娘的方法。

    现在首要还是降妖驱鬼，可是直至现在连英娘的影子都没见。陈珂猛地拍打了自己的额头，忽然之间想起了什么。于是立即从外衣内兜里取出开眼符，抛向空中，纸符自燃，烟尘迷眼，再睁眼时，周围的景象完全不同。能看到实物都没了色彩，只有一团团生气勾勒的轮廓上有一缕缕气息在飘，其中一个树后小矮坟的黑气最重，陈珂给其余师弟使了个眼色，说时迟那时快四把辟邪飞剑生生地没进土里。

    咦，一声尖锐的尖叫，似哭似笑。咣当一声，棺材盖直飞上天，带着四剑。从棺材里飞起一具女尸，那具女尸不是别人正是英娘。此时英娘着身的衣物已经破烂不堪，被仙剑戳破的躯体，也在咕咕咕的往外冒着散发着催人作呕的深绿腐汁。只见英娘惨白如雪的面色，漆黑的眼眶空洞无神，薄薄的嘴唇溢出腹中的绿汁儿。

    此时的蜀山七师慌了，蜀山的仙剑并不是一般的兵器。乃是用蜀山最具灵气的福陵山的铁矿石，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用三昧真火锻炼。剑身的长宽高重，皆寓有阴阳五行八卦三十六周天之数，而且剑身剑柄均镌刻有符咒阴文。每柄仙剑的威力比一般驱魔人用的一百零八枚在人间流通了两百年的金钱剑威力巨大的多。

    蜀山仙剑算得上是蜀山弟子最后的法器，可现在陈珂四人的仙剑，还深深的插在棺材板上，飞在半空中。可是此时的女尸就在眼前不远处。当陈珂他们想做困兽斗的时候，当夜猫也想奋力一击的时候，突然，女尸突然悲怆的仰天长啸，这声音像深秋一样凄凉，像月夜的笛声一样哀怨，女尸英娘扑通倒在了地上。爬向陈珂想要做最后无望地挣扎。陈珂看到一个个灵魂从英娘的灵魂里飞升，那些都是她残害吸食的灵魂有她的爹爹、哥哥、妹妹……，还有出生时闯进婴孩体内的走魂野魄。

    最后一溜魂魄，陈珂握在自己的手心里，那是英娘的。他要把她带到蜀山洗怨超度。

    陈珂再找夜猫时，已不见踪影，只找到它留下渡渊宝玉。

    夜猫化成真身，走在落着秋雨的小巷，等待夜色，驱除另一个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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