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栋再睁眼时，已经是第二日的下午了。他扭头看向右边，找到了吵醒他的声音源头——莫语。莫语鼾声雷动，睡相难看得一塌糊涂，竹烟正靠在莫语床边小憩，真不知道她是怎么睡得着的。

    姬栋满怀希望地看向自己床边，却发现伏在自己身旁的并不是想象中的黛钗，而是——

    “哦哦哦！来福大叔！”姬栋猛地将被子拽到了下巴。来福睡的正香，突然感觉上半身被拖向了一边，当即大挺神威，一个排山掌就朝姬栋甩去。

    就在姬栋即将惨死于这雄浑掌力之下时，来福大叔及时地停下了手。“啊啊啊是姬栋啊！吓死我了差点没一巴掌呼死你！”来福满脸惊慌，蒲扇般的大手停在了姬栋鼻子尖上，顺势拍了拍他的头。“我睡觉的时候很容易做梦，一做梦就容易杀人，你可千万别在我睡觉的时候有什么大动作啊。”来福解释着，努力想让姬栋平复情绪。

    被掌风吹得皮肉成波浪状的姬栋此时大口地呼吸着……真不明白一个好梦中杀人的主儿为什么要放在床边照看伤员，怕没死成来补下刀吗？

    来福见姬栋没什么大状况，立刻小跑出去找自家小姐。竹烟此时也醒了过来，看到姬栋气色还不错之后放心地笑了，姬栋回给她一个傻乎乎的笑脸，突然觉得活着还是件很开心的事的。“这是哪里啊？”姬栋问道。竹烟走到了姬栋床边，笑脸盈盈地道：“你现在还在芙蓉园里，这里是竹里馆，我们舞者休息和排练的场所，你和莫语都昏迷不醒，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我和小叔就把你们安排在这里修养了。”姬栋点了点头，再看向那边呼噜打得震天响的莫语，苦笑一声，这货真是在昏迷？“莫语他的伤……”“没事的姬栋。”竹烟微笑道：“你放心吧，昨天小叔又给他检查了一番，发现莫语恢复的速度超乎寻常的快，照这个架势再过几天他就可以痊愈了！”

    姬栋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但还是长出了一口气：“这小子身上的秘密也是蛮多的嘛…幸好他没事，要不然我真的……”刚说到这里，姬栋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睁得大大的。“怎么了？是不是哪里还不舒服？”竹烟关切地问道。姬栋摇了摇头，心中已是狂喜不已，“我从昏迷中醒过来了，第一件事居然不是要水喝，而且还没出现抽离感！这是为什么啊？”姬栋不知道这究竟代表了什么，但这一定是好事，这个世界对自己的定势影响正越来越小！

    此时唐隐和黛钗都从外面走了进来，唐隐刚见到姬栋就大喊道：“嘿，看吧我说的，随便找一个房间弄两张板床都能给他俩修养得好好的，看看这边这个，睡得和死猪一样！准能卖个好价钱！”姬栋又是苦笑，这唐隐还是这副轻佻嘴贱的模样，真不知道那些抢着要他的王爷大臣都看上了他哪点。

    黛钗见到姬栋平安无事，当即眼圈又有些微红，她朝姬栋深施一礼，来福跟在身后也是一鞠躬。姬栋慌了神，忙道：“两位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姬栋受不起这般大礼啊。”黛钗起身道：“姬公子，多谢你在昨日的诗会上仗义相助，小女子此生都将铭记你的大恩。”姬栋这下是真的慌了，努力想下床却被来福拦住了。

    “黛钗姑娘言重了！在下……在下只是通风报信，将薛国丕的诡计戳穿了而已，其实就算没有我在，相信黛钗姑娘也还是能力挫群雄，摘得那诗魁之名的！”姬栋诚心实意地说着，并不知道此时若有外人在场，一定会认为自己自谦到了虚伪的地步。黛钗莞尔一笑，姬栋又一次看得直了眼，感觉有这样两个美女在身边真的是赏心悦目到了极点。竹烟是国色天香，美得不可方物。黛钗则是气质出尘，淡雅中带一丝俏皮，二者真不好说哪个更美一筹。

    黛钗道：“姬公子，黛钗要谢的不只是你来报信与我，更重要的是你让我明白了女子也是能有一番作为，可以为自己而活的。我已经和王家彻底断绝了关系，不日就要出了长安游历江湖了。黛钗为这份来之不易的自由，谢姬公子！”说罢就要再拜，姬栋忙制止了她。

    “真没想到，我当时对定国公的那一番话竟对黛钗姑娘产生了这么大的影响……说实在的，我当时腿都吓得软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就是定国公身边没带侍卫，但凡他带了一个，估计我也不敢和他当面争辩了。”姬栋摸着鼻梁不好意思地说着。大家都被姬栋的话逗得哈哈大笑，来福插道：“这难道就是美人壮了怂人胆？姬栋看我家小姐美貌，就自动生出了莫大的勇气？”姬栋的脸当即就红成了猴臀，黛钗又羞又恼作势就要打来福。来福大笑着闪到了门口，准备见势不妙就开溜。

    竹烟笑道：“你们啊就别笑话姬栋了，现在的姬栋那可是姬大家~不仅夺了芙蓉园会的诗魁兼武魁，还入了皇上的法眼，简直就是一步登天啊！”

    姬栋不太习惯被人夸赞，尤其这些话还出自竹烟这么个大美女口中，他有些扭捏地道：“啊……过誉了过誉了，我也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那个……我晕倒之后，都发生了什么呀？”

    唐隐不知从哪取出了自己的折扇，骚气地扇了起来：“你晕倒之后自然是我把你抬了回来。之后芙蓉园会到了尾声，皇上让沈平致辞几句，会就散了。我们把你和莫语被抬到了竹里馆，皇上还亲自来慰问了你，见你们都无大碍，随口夸奖了两句就走了。再之后与会的许多官员和贵人也都来象征性地慰问了下你，我替你收了些小礼物，算是弥补你扔掉的那些暗器的损失了。”

    众人听得有些尴尬，唐隐实在太过轻描淡写了。昨日晚竹里馆门前简直可以说是门庭若市，皇上带孟王，两位首辅还有各部大员都来到了这栋小楼，对姬栋和莫语这两位少年才俊那是赞不绝口。皇上走后，与会的各高官贵人也都纷纷前来慰问，最后还是唐隐一张铁嘴挡在门前，一一接待并送走了他们。那些礼品可就不能说是“小”礼品了，反正竹烟黛钗这些多少还见过世面的大小姐都看花了眼，来福那大老粗干脆就眼不见心不馋了。

    姬栋愣愣地听着，完全没有自己成了皇上面前的红人的自觉。唐隐看他这副痴傻的样子，没好气地道：“喂，听傻了啊？说说啊，大家都等着呢？你那几首诗词，还有和那段涯的战斗都是怎么回事啊？不过啊，我们和你其实都不怎么熟，你要是不愿意说，我也无所谓。”

    姬栋有些惊讶地看着唐隐，这厮明明就是告诉他如果他不想在黛钗和来福面前暴露太多，那就可以不用什么都往外讲。难道唐隐觉得黛钗和来福还不是那么值得信任吗？

    “关于诗词的事吧……确实不是我的文采高，而是另有原因，这个我也不想骗你们，希望你们能够理解……”众人表示可以接受。黛钗笑脸嫣然，不为他的假文采而生气，反而觉得他不矫揉造作，坦坦荡荡。

    来福突然道：“姬栋，我现在就是挺感兴趣你和段涯的那战斗，你要是不拿我和黛钗小姐当外人，就说说呗？”

    姬栋摸着鼻梁，嘿嘿笑着，现在回想起当时的场景，自己竟都有些佩服自己的急智。“这个还得从唐隐塞给我暗器说起。当时唐隐怕我被薛国丕当场报复，没有自保能力，就给了我一些机巧暗器。我呢，在和他研究暗器的时候还自己偷藏了一些……这个就成了硬件基础。还有，之前来福大叔你也说过，境界不能代表一切，天时地利人和也很重要。我在上台的时候注意到了段涯踩出来的那个坑和满台的裂缝，就想着能不能结合手里的暗器打他个出其不意，扔第一发烟罗时我就把地星和烟罗都放在坑里了。然后我知道皇上一定会质问我，正好趁此时逼段涯打赌。本来以为会费一番力气，没想到他居然就答应了。不过可惜，还是被他发现了规则里的小心思，我顺势就又改成了猜铜币打赌这么个规则。”

    黛钗好奇地问道：“为什么姬公子猜铜币时几乎是百猜百中呢？难不成是沈平大人暗中相助？”姬栋道：“黛钗姑娘以后叫我姬栋就好了…沈平也许在我最后一次猜测时帮了我，但前几次可都是很公正地在丢铜币，能赢完全是靠我自己的运气。”看到黛钗和来福难以置信的样子，姬栋不得不讲自己的职业和战绩又叙述了一遍。

    “那么……你的运气是不是不仅仅体现在赌博上，而是还会体现在各个方面？”来福一下子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额……我想，是吧。到目前为止，我的运气都还蛮好的，和比我强那么多的人打过后也只是受了点轻……伤。”姬栋说着看了眼身上，四五圈绷带紧紧地缠着……

    来福不易察觉地瞟了眼唐隐，唐隐故作不知，依旧一副懒散的样子。“那之后呢？你怎么开场就用了暴雨梨花针？而且还没触发那坑里的烟罗和地星呢？”竹烟适时问道。姬栋摸了摸鼻梁，不好意思地道：“开场我就想触发了，但是那坑有点深，我还不够高，只能跳起来射。为了不暴露意图，我特意选了暴雨梨花针这种大面积覆盖的暗器。可惜……跳那一下把准头跳歪了，什么都没射到…而且，那段涯竟然不往坑边去，反而不停地往相反方向躲避。我怕情况有变，就又甩了三颗烟罗，想着这下造成的烟雾应该足够挡住我的动作了。然后将一颗霹雳火塞到了场中最大的那条裂缝里，就当是提前做点保障。”

    “接着，那厮竟然把我逼到了坑边，当时我就觉得可能是被他发现了，就开始想其他办法。这时候紫云楼的灯火亮了起来，我抱一丝希望地和他扯这个逆光的影响，奉承他两句。不过看起来他只是开始自大了，对于那个坑他还是心中了然的。然后……我一边大把的甩暗器，一边找着袖子里能出奇制胜的道具，这里我得说一下唐隐给我的这件衣服，袖子是很大，放暗器的夹层也很便利，但是想在里面找个东西真是太难了！当我想到其实只要能让暗器碰到他就能赢了这一层，我立刻就开始找那个叫什么…唐铁的东西，结果居然到了第七次猜币之前我才找到！”唐隐一脸嫌弃地挥了挥扇子示意他少bb，继续讲逆袭的故事。

    “找到唐铁之前我也不是在随意地像扔垃圾一样扔着暗器，而是下意识地扔着那些小的轻的，还有一种本来应该是一大把撒出去迷惑视线的小铁屑，也被我一点一点地撒出去了。后来本想着第七次就结束这一切，结果第七次却平局了，我觉得第八次可能要糟。果然，他想把我往坑里赶，而我也只能往那边跑。为了不让那烟雾漫出来，让他可以在最后的时刻悄悄镖我一发，我只好自吞苦果，盖在了坑上……几十根针啊，疼得我都快昏过去了。”

    黛钗点了点头，突然又道：“可是那段涯若是直接向你发镖，岂不是万事休矣？他为何就一定要让你自尝苦果呢？”姬栋面对黛钗的时候总是放不开，稍有些腼腆地道：“这个啊……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有不断地激怒他，然后再让他觉得我可笑、不自量力，总之就是让他不再是那个冷静的武道宗师。我知道只要他不再冷静，那就一定会露出破绽，让我找到机会。何况他自我标榜不管是和多弱小的人打，都会全力以赴，可恰恰是我这样弱到极点的完全对他造不成伤害的人，更会让他真正有一丝松懈。毕竟越标榜自己如何，自己就越是在那方面有缺陷，我不过就是给了他一个可以真正放松的机会嘛~”

    黛钗被这一番话震得不知该说什么，姬栋在她心中的形象仿佛又高大了几分。唐隐和来福对视一眼，传达的都是只有他们才知道的信息。

    姬栋刚要继续讲自己的光辉事迹，突然想到什么，忙道：“这个……我还没为你们互相介绍呢吧？你们都互相认识了…吧？”唐隐翻了个白眼：“昨天就认识了，黛钗姑娘自不消说，这位深藏不露的来福前辈那可是个武道大家啊，姬栋你有没有兴趣跟他习武啊？”来福一脸嫌弃地道：“不不不，我就会几下庄稼把式，怎么能误人子弟，姬栋这种根骨奇佳的大才还是由唐老弟这样的人才教才好。”两人吹胡子瞪眼互相伤害。

    姬栋闻到了空气中有股莫名的火药味，为了平息战火他忙继续道：“那个啥…额，对了。猜正反的时候我还发现，段涯一直都在猜正，可能自诩是个正派的人吧，这种人在发现自己败在了一些小伎俩小聪明之上时会特别的恼怒，到那个时候，之前放好的霹雳火可能就会起作用了~最后一猜时沈平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可能是帮了我一把。我尽全力把唐铁丢了过去，本指望着在他脚踝那个高度可以吸引不少的暗器，没想到那厮竟还好死不活地接住了。后来，就是你们知道的那样，他被唐铁吸引过来的暗器粘了一身，当即就气炸了，朝我走了过来。还好，一切都是那么精确，他走到了台中那条最大的缝上，轰~成了烤鸡。”

    “最后的时候我还是吓到了，想不到他生命力那么顽强。幸好我的运气足够好，让我碰到了别在袖子里的那把特制袖箭的机关，给了他最后一击，要不然我还真的就可能被他压死了。”姬栋想到了那个焦黑大汉朝自己砸下来的可怖画面，想到自己差一点就变成了蟹黄酱，心中余悸未消。

    屋内的人听完这场战斗的详情，都惊觉姬栋无论在布局上和计算上都近乎完美。刨去那被看穿的坑埋暗器不谈，那些和对手斗智的心理战和最后应对对手无视规则情况下的后招简直都像是有几十年战斗经验的老江湖才能做出来的。段涯虽然在武力上不知超出了姬栋多少，但感觉他在战斗中有力没处使，最后只能遗憾败亡。所有人都觉得这场战斗太顺了，顺到有些不正常。大家在为姬栋创造的奇迹而惊叹的同时，不免也流露出了些许无奈。

    来福皱着眉头，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问的问题：“姬栋，你怎么就可以毫不畏惧地要去和一个武道宗师一决生死？你怎么就知道你一定会赢？”

    姬栋低头不语，片刻后抬头，给了所有人一个大大的笑脸：“可能是…因为我运气好吧！”

    又谈了数句，唐隐以姬栋还需要休息为由，将大家都领了出去。竹烟和黛钗挽着手说着一些女儿家的闺中密话，先行一步。唐隐正想离去，来福叫住了他，两人在走廊内面面相觑，彼此心知肚明却又不愿第一个开口。过了一会唐隐先绷不住了，轻声问道：“你到底是谁，对姬栋这么感兴趣作甚？”

    来福道：“我就是黛钗小姐的车夫而已，对姬栋感兴趣是觉得这小子有意思，何况他和我家小姐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要发生什么……我当然要好好了解他。”

    唐隐嗤笑一声：“了解？我和姬栋认识也只半个月，不过我很清楚他是个怎样的人。我知道他有很多秘密，但谁没一些秘密？他就是个怂到不行的小屁孩而已，还能有多大威胁吗？”

    来福神情凝重，低声道：“怂？小屁孩？你见过哪个二十不到的熊孩子敢和一个比自己强大千百倍的敌人决生死？！我比你更早见过他，知道他有一些和常人不一样的地方，而且照他的性格来看，说不好以后会是个好人还是坏人……”

    唐隐打断道：“哈？好人坏人？你都一把年纪了还靠这个评判人吗？”来福隐有怒色：“一般人当然无所谓，可他是普通人吗？！他胸口那个印记，为他治伤时你没看到吗！”

    唐隐正色道：“那像是指甲盖划出来的无极图？就凭那玩意能说明什么？”

    来福道：“八百年前春秋时期，身上有那个图案的老庄创造了一个怎样的世界你不会不知道吧！何况这个孩子，他昨天战斗时的一切布局和计算，和当年李大白大侠的入世第一战何其相似！难道还不能说明……”

    唐隐挠了挠耳朵：“还是有不同的哈，李大侠是凭计算和布局搞死了当时名震江湖的第五龙好吧，何况李大侠当时可是喝得伶仃大醉的状态，姬栋这条咸鱼和他根本就没法比嘛。”

    来福怒道：“我知道你把他当成唐门的未来和希望，但是你驾驭不了他！没人能驾驭阴阳轮盘引出的……”

    唐隐终于皱起了眉，再一次打断了他：“我不关心什么救世主或者灭世者，他只是姬栋，他还是个孩子！我也不并想驾驭他，唐门的未来什么的，还要看他自己的选择，没人能逼他做决定。”

    来福平复了下情绪，道：“唐隐，我知道你是那种世界快要毁灭了也会乘着马车唱着歌的人，但我不是。我见过太多的厮杀和流血，我知道武者对这个世道能造成多大的破坏，我更知道一个对生命没有敬畏之心的绝世武者能带来什么！姬栋昨天是第一次杀人吧？可是他哪里有第一次杀人后该有的惧怕和不安？简直比杀过一只鸡之后都要轻松！”

    唐隐没再说话，来福神情凝重地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开了。

    “他若真是那灭世的魔头，我会第一个杀了你。”

    唐隐带几分嫌弃地看着来福的背影，嘟囔道：“这老梆菜到底是谁啊…强得不要脸还威胁后辈，有种你去杀成为了灭世者的姬栋去啊……”再转过身看着房门，房间里的姬栋应该已经睡过去了，唐隐展开了折扇，轻轻摇动着。

    “不过确实啊。”他自语道，“真像大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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