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还未走出西城就被拦了下来。唐隐看着街心上的那辆富贵堂皇的驷马长车，眉头微微皱起。姬栋从车厢中钻出来，见此情景以为是朝廷的某个贵人来找自己了。不过他们马上就发现自己猜错了。

    马车的主人在奴仆的垫脚和搀扶下站到了街上，唐隐和姬栋终于看清了他的样貌。竟是长安票庄的少掌柜魏树芬！

    姬栋第一个反应就是这厮来找自己算账了！毕竟当初自己答应了他要送他一首给竹烟写的诗，结果后来因为上台比武等一系列的事，自己竟把送诗一事给忘了。虽说算不上什么大仇怨，但毕竟是自己食言了，姬栋顿时为自己该怎么道歉而头疼不已。

    还未等姬栋开口，唐隐已经先行猜出了魏大胖子的用意，当即正色道：“魏公子，竹烟姑娘和我都是唐门的人不假，她是我看着长大的也不假。但她现在已经与我们分别了，你若想找她，恐怕晚来了一步。”

    姬栋立时反应了过来，再转念想到唐隐因为竹烟离去已经很生气了，万一再被这魏胖子刺激到，自己这可怜的半年修炼期还不得被减到三个月！当即跳下马车挤出一脸喜色道：“魏公子！魏公子是我，姬栋啊！您看，这没过多久咱们又见面了，当真是有缘分哈！”

    魏树芬满脸的肥肉不动如山，但是他那圆睁的小眼睛还是出卖了他。他挺了挺肚子，又提了提腰上那条价值连城的玉带，终于开口道：“唐公子，当初你为竹烟姑娘挡我，我还纳闷过，经过这芙蓉园会我才知道，原来你们竟早已熟识，并且还都是唐门的人。不过说来你应该算是竹烟姑娘的照看人，帮自家小姐挡麻烦无可厚非，此前的事情我也就不与你计较了。”

    姬栋正要松一口气，魏树芬又道：“我一直派人守着那客栈，直到今早得知你们要走，我立刻来到这条出西城的必经之路上等着，只为了见竹烟姑娘一面。结果你现在居然告诉我竹烟姑娘已经离你而去了？早知如此我前日昨日就登门拜访该有多好？”

    唐隐扇起了他的折扇，一脸爱搭不理：“何时来是魏公子的自由，见不见则是我家小姐的自由了。说到拜见，我还想问问魏公子，那南疆毒龙一事办的怎么样了啊？如若有消息，我家小姐和我登您的门拜访都不是问题呀！”

    魏树芬脸色变得很难看，他抬起如蟹黄棒一样短粗的手指，指着唐隐道：“唐隐！我看在竹烟姑娘的面子上敬你三分，你可别不识抬举！你六七年前就来参加那芙蓉园会了，从那时到现在一直用的是‘长安唐隐’的身份。那些拉拢你的人或许知道你唐门的底子，其他人可都被你骗过去了。现在你唐门的身份也暴露了，可谁能想到你还是藏了一手？别人不知，难道我魏家还查不出来吗？你就是十几年前那三……”

    刚说到这里，魏树芬再一次张口结舌地停下了，不过他马上又吼道：“上一次你有我和刘城打赌的小把柄，才让你那传音入密的功夫起了效果，你以为这次还能吓到我吗？！”

    唐隐嘴唇不再微动，他开始撸胳膊挽袖子。姬栋一看唐隐这架势是要开启流氓模式了，当即跑到两人中间调停。

    “魏公子魏公子！您消消气！您看啊，现在问题的重心不再唐隐身上，应该是在竹烟姑娘的身上才对啊！竹烟姑娘确实不和我们一起走，她已经先行一步去了两辽了，您在这和我们置气也没用不是。”

    魏树芬眉头一拧：“两辽？你是说河北道吧？她去那干嘛？”姬栋也不知道两辽和河北道有什么区别，他顺口胡诌道：“芙蓉园会上的黛钗姑娘你知道吧，她老家就是河北道的，竹烟姑娘和她关系好，这是去寻她了。为了路上保护她，那个和我年龄相仿的会功夫的小伙子给她当护卫，一起去了。”

    魏树芬一琢磨这话，好像没毛病，当下疑心大减。唐隐看貌似打不起来，也没了再答话的心情，转身进了车厢。

    姬栋见有效果，满脸堆笑再道：“魏兄，在会上时我答应过魏兄要赠诗一首，结果后来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履行，实在是心中有愧。”魏树芬摆摆手道：“这件小事姬公子倒不必放在心上，我在船上都看到了，姬公子少年英豪，智取庆王的贴身护卫段涯，现在长安可到处都在传姬公子的大名，我自然不能因为这种事为难姬公子。”

    姬栋还没来得及品味成名的欣喜，魏树芬又道：“不过这事让庆王很是丢面子，凭他那阴戾的性子是定会报复的，姬公子现在就离开长安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姬栋脑海里闪过了那个黑袍智障，心头不禁如某城的天空一样积了好些雾霾。

    姬栋定了定神，继续道：“既然魏兄是如此宽宏大量之人，小弟也就不再客套了。不过今日正好遇见，小弟还有一事相求。”当下姬栋把定国公王政和王家的现状讲给了魏树芬。“若是不给魏兄添麻烦的话，还请魏兄能帮衬王家一点。再者定国公虽说有些迂腐，但其人还是有胆识有能力也有脸皮的，如若两家联手，应该能和魏兄达成双赢的局面，大家一起赚钱，何乐而不为？”

    魏树芬沉吟片刻，道：“嗯，应该没什么问题，我家老爷子其实也早就有意和王家合作了，不过王政那厮一直眼高于顶，我们也就乐得看他在各大臣贵人面前丢脸。既然如今王家再无复起手段，那应该就是我们再度伸手的最好时机了。”

    姬栋一听这话，大概猜到了王家将来会被这魏家剥削得有多惨了，不过那都是后话了，先能保住王家才王政的首要任务。魏树芬又道：“姬公子，不嫌弃的话我就叫你一声姬老弟了。我们魏家是都是生意人，做生意最要紧的就是有眼光，我自认眼光不差，想必姬老弟的品行本事应该不会让我失望。”

    姬栋还没明白，魏树芬再道：“我和姬老弟在嗯……啊，相识，姬老弟至今没有将这事透露出去，加上刚才说的赠诗一事，这是重诺。姬老弟为了报恩而相助黛钗姑娘，并且还能想着王家的死活，这是重义。至于姬老弟能搞死段涯，且能不为朝廷拉拢，察言观色能说会道等等，这都是姬老弟的本事手段。跟一个重诺重义还有本事手段的人做生意，那可真是我们经商之人能想到的最好的情况了。”

    姬栋有些结巴：“啊……那个，魏兄是想和我做生意？可我现在一穷二白，实在不知道能有哪些是魏兄看得上的。如果魏兄是要通过在下接近竹烟小姐什么的，那恕在下不能从命，我是不能把有关朋友的事用来交易的。”

    魏树芬有些尴尬，他说道：“关于竹烟小姐的事我其实也比较看得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竹烟小姐心里应该有人了吧？那南疆毒龙什么的……唉，我也没那么多非分之想，她过得开心就好了。至于姬老弟，我刚才已经说了，看中的是你这个人，你的品性和能力。如我所猜不错，姬老弟是要和唐隐回唐门吧？”

    姬栋点了点头，魏树芬又道：“依姬老弟在与段涯比武时展现出来的能力，我相信要不了几年，姬老弟就会成为江湖上年轻一辈的领头者，到那时姬老弟的价码可就不会像今天这般了。我决定从现在起无条件支持姬老弟的一切不违大周律法的行动，简单说就是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哪怕你想把燕子坞都给买下来，只要你说，我都会尽力去办妥。”

    姬栋不得不重新打量了下魏树芬，这个魏大少爷看起来脑满肠肥，平时还文绉绉的像个文化人，没想到居然这么有魄力还这么有生意头脑。

    “魏兄真是太抬举小弟了，假如当真有幸如魏兄所言，小弟成了江湖中年轻一辈的翘楚，不知到时需要怎样回报魏兄的大力支持呢？”姬栋深知付出和回报成正比的道理，立刻点出了这点。

    “姬老弟你知道吗，我们魏家做生意从来不玩云山雾罩的那一套，我们习惯把什么都摆在台面上，公平合理地交易。当然，若是有人想和我们搞些虚的，我们也不会介意和他玩玩。像姬老弟这样的爽快人我是最喜欢与之相交的，咱们都不藏着掖着。我就这么说吧，我们魏家依托宫里的关系，这些年越做越大，老爷子闻到了些异样的味道，准备开始着手退路。你不要惊讶，老爷子虽然嗅出了些端倪，但十几年内魏家肯定还出不了问题。只是未雨绸缪是我们魏家的生存之道，而你现在就是我的未雨绸缪。”

    “姬老弟成为江湖中人人敬仰的少侠之后，必是登高一呼即能让武林人士云集景从，到时我魏家若真的不得不搬出长安，凭姬老弟声望和我们魏家这些年来在各地的暗手，不出十年，我魏家还是能东山再起，成为天下首屈一指的富商家族！由此观之，现在对姬老弟的一点钱财支持简直就是不值一提，姬老弟现在能明白你自己的重要性了吧？”

    姬栋消化了好一会，终于意识到这魏树芬是真心要投资自己，当下大奇。“魏兄，你来这堵着不光是为了竹烟姑娘吧…开场时的那些话其实也包含着试探我的成分吧？”

    魏树芬没有丝毫脸红，大笑道：“姬老弟是聪明人，聪明人之间自然不用说得那么多了。”

    姬栋再道：“那在小弟看来，魏家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定不会将筹码全压在一处，不知魏兄还找了哪些有潜力的青年才俊，可否告知一二？”

    魏树芬终于开始正视姬栋这个初出茅庐的小菜鸟，“姬老弟能想到这一层，可见我魏树芬没有看错人。不错，我魏家要帮衬武林中的青年才俊，自然不会只找姬老弟一个。但就我个人而言，却只能找姬老弟一个人。我魏家家大业大，但有资格继承家业的则足有十余人之多，我的每个兄弟都被交付了这个任务，找一位有潜力的习武之人且必须是不超过二十岁的年轻人。一来测试各人的眼光如何，二来也是为家族的后路做着打算。为了防止有人动手脚，我们彼此之间都不许打探选的人究竟是谁。姬老弟听到这里应该能明白了吧，你不仅对我魏家有重要意义，对我魏树芬本人的意义更是重大。你若成功，我即能继承家主之位。你若失败，说不定我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姬栋突然被托付了如此沉重的信任，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魏树芬拍着他的肩膀道：“你也不用有太大的压力，我们魏家既然能想到准备后路，自然不会只有扶持青年才俊这一招。至于我嘛，刚才说的只是最坏的结果，有姬老弟在，相信我怎么也不会混到那个份上的！”

    姬栋只好点了点头，魏树芬又道：“既然姬老弟愿意做这交易，那咱现在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有个问题不知姬老弟能不能回答，就当满足下我的好奇心。”姬栋示意可以问，魏树芬小声道：“姬老弟能搞死那小宗师段刀，想必境界也不低吧？不知姬老弟现在确切的境界是多高？”

    姬栋：“……”

    ………

    马车缓缓驶出西城，从车厢里传出了唐隐的声音：“没想到你还挺有待人处事的能力，以前还是小看你了。”

    姬栋拽着缰绳，沉声道：“你就直接说我溜须拍马油嘴滑舌不就得了……其实你刚才就是快憋不住火了，要不这些事你比我更在行不是吗？”

    唐隐哼了一声道：“那哪敢啊，人家可是代表着魏家来找姬大公子这位未来的武林霸主的！这么大的事我唐某人怎么敢越俎代庖，当然得您亲自出马才能解决啊。对了姬大公子，将来您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咱们这群穷弟兄啊，您拔下根腿毛来可比我们腰都粗呢~”

    姬栋终于受不了了，一甩马鞭大骂道：“姓唐的！你不能因为竹烟走了就把气撒在我身上啊！亏我还帮你和魏树芬解释，早知道刚才就应该让你俩干上一架才好！”

    唐隐没好气地道：“干就干，我怕他？！算上暗处的，他刚才才带了六个护卫，都不够我热身的！”

    姬栋是真没想到竹烟的不辞而别对唐隐的影响这么大，当即又有些可怜他，“…好啦，都要当我师父了，居然比我还像小孩子，别气了，出来驾车吧，我实在不会开这车。”

    唐隐道：“我可没说要收你当徒弟，就是好心传你几招而已，将来也不许出去乱说听到没。还有，今天起驾车就是你的活了，不会就练，但是要是撞了人或树，我肯定踢死你。”

    姬栋悲愤地大叫道：“让我练起码也得先教我一遍吧！我这都手脚并用地把马从歪路上扯回来好几次了！再这么下去肯定开沟里去了！”

    唐隐在车内摇起了折扇，一脸惬意：“再这么下去你就会驾车了！小子别怪我没提醒你，你的修炼现在就已经开始了！”

    姬栋一激灵：“啥？驾车也是修炼？！这练的是眼啊还是身啊！还是你说的那个意啊？”

    唐隐正色道：“少年，驾车可是综合了眼力、耳力还有预判力等数种术道能力，千万别小瞧了它，现在就开始练吧！”

    姬栋一听此话，眼中的世界立时就不一样了。那些迎面而来的马车和行人，不就是公路上飞速驶来的汽车和横穿马路的国人吗！那些路边的商贩，就是占道经营的小摊位；城墙和各式建筑，就是违章修建的大厦高楼；自己手中的马鞭和缰绳，变成了警棍和盾牌，姬栋变身成了执法者，在这个拥堵且充满了违法行为的城市中穿梭……

    “啊呸…都是什么鬼……我是在修炼，又不是在收摊！专心，专心……”

    唐隐听到姬栋在那边驾车边嘟囔，嘴角不禁勾起一丝笑意，“这倒霉孩子，真是好骗……”

    但很快，他就后悔了。

    午后的阳光里，一匹拉着马车的小马欢快地打着响鼻尥着蹶，一路嘶鸣着朝南门冲去。路上的行人及摊贩慌忙避让，街上鸡飞狗跳一片狼藉。

    “前面的马车听着！闹市禁止驾车疾行，你们已经违反了大周律法，快快停车投降！前面的马车听着，闹市禁止……”一队捕快模样的人在马车后面边跑边嚎。

    唐隐在车厢内晃得几欲呕吐：“姬栋！我要杀了你！……”姬栋瞳孔放大，鼻孔圆睁，恐惧又开心地上演着速度与激情。

    从此，武林中多了一个修行中的少年。从此，世上也多了一个会飙车的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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