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粉儿撞撞呆愣在雅苑门口的钱墨墨轻声提醒：“你要是再不进去，这药就该凉了。”

    钱墨墨回过神，看了看手中的药碗，暗自叹了口气，扫去心中的那些不快，大步踏进雅苑。

    离上次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半月有余，府里的下人们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莫琦涵会突然消失，也不知道湛儿为什么会突然暴毙，只不过好奇归好奇却不敢真的问出来，今日是大年初一，本来该是个欢欢喜喜团团圆圆的日子，可是现实却不尽然，边关异动她大哥徐辉祖身为将帅首当其冲，在没有解决那边的事情是不会回来的，至于她相公，昨夜突然接到宫里的急报，匆匆入宫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她担心，却不能将这些写在脸上。

    “三夫人……”

    玉珠见钱墨墨进来连忙对着她福身施礼。

    钱墨墨略微颔首：“王妃呢？”

    提到谢氏玉珠神色不禁一暗：“同往常一样，还是在院子里站着。”

    “王妃今天可有开口？”

    “没有。”

    结果虽然是在意料之中，但是每天听到同样的话钱墨墨还是忍不住有些心酸。

    她四哥给的药方确实有效，在莫琦涵离开过后的第三天，她婆婆便醒过来了，每天该睡时睡，该喝时喝，该吃时吃，但是，从那天以后她就没有再开口说过一个字，哪怕是一个单音节也没有发出过，更不曾出过雅苑的门，每天只是静静的呆在院子里盯着院子中间的那颗开始发芽的老柳树，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曾经那个英姿飒爽的中山王妃，转瞬之间就变成了迟暮老人，她婆婆的这一生似乎都是表面风光实则淡然凄凉，就像是沼泽地，面上平静无波生机盎然，在陷入其中时才知那里面令人窒息的黑暗……

    “娘，外边冷，咱们进去吧。”

    走到谢氏身边将刚刚从玉珠手上拿来的披风披在她肩上，浅笑着扶着她。

    良久，谢氏侧过身子，沉寂的目光落在钱墨墨身上，平静无波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娘，我们先进去把药喝了，墨墨再陪你出来可好？”钱墨墨回以更加清甜的笑容，又询问了一遍。

    谢氏不言语，敛去眸光没点头也没摇头，只不过人却顺从的转过了身；进了屋，粉儿侯在一旁将温度刚好药碗递给钱墨墨，再由她一勺一勺的喂给谢氏，不多时候一碗药便已见底。

    “娘，今天是大年初一，嫂嫂忙着张罗上上下下的事情，只能墨墨先来陪着您，晚些时候她就会带着钦儿和茗儿一起过来给您请安，娘您若是想吃什么就跟墨墨说就是，墨墨让人去弄。”

    谢氏不答言，径自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你们出去吧，我陪着王妃就是了。”

    钱墨墨望着谢氏孤寂的背影，叹息了一声挥手示意两个丫头出去，自己迟疑片刻也跟了出去。

    玉珠粉儿互视一眼，福福身子终是出了去。

    她们不清楚半个月前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从那天之后一切好像都变得不一样了，莫琦涵不见了，湛儿死了这一切理应让家中所有的人失常才是，可是没有，大家都一如既往的做着自己的事情，只是府里的气氛却不对了，没人在提起莫琦涵也没有人再提起湛儿；好似这两个人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似的。她们文院的然主子和玉儿都再五日前离开了徐府，说是要常住白云庵为徐家上上下下祈福，就连四少爷徐增寿也突然向皇上请命说是要去边关帮助大少爷，而且是说走就走连一丝缓和的机会都没有给大家，偌大的徐府一时之间变得极为安静，明明的喜庆的新年却找不到半点喜悦的气氛，甚至比起平日里更多了一分诡异，她们不是不想知道那天的事情，只不过，身为下人，好奇心永远是最大的禁忌……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偶尔一阵风吹过带来的簌簌声，钱墨墨上前与谢氏并肩而立，放眼望着天空，今日天气很好，在她的记忆中这是她长这么大最晴朗的一个大年初一。

    “娘可是在想琦涵？”

    这几日她总是会陪着她说一些话，哪些话都是一些无关紧要却温馨的小事，或是关于徐膺绪或是关于徐若茗儿亦或是徐钦徐辉祖，没有莫琦涵没有湛儿……她以为这样能够换回她的心神，可是半月下来她才发现，自己这样做的效果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适才她抬头的那一瞬间脑袋中猛的想起一句话……说好听点就是心病还需心药医，说难听了就是“以毒攻毒”，她婆婆的心病在于莫琦涵母女，想要解开她的心结唯有从这两个人入手。

    谢氏身子明显一震，平静的眼波掀起一丝涟漪，但仅仅是瞬间便有敛去恢复之前那份淡然。

    短暂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钱墨墨的眼睛，故作不知，倾身接住飘落空中飘下来的那片黄叶摊在手心浅笑着看着谢氏：“娘，你看初春了。”

    谢氏眸光不作丝毫变动，好似对钱墨墨手中之物并不感兴趣，钱墨墨也不恼信心仍是满满的：“以前我娘在的时候总喜欢在这样的日子里坐在院子里看黄叶飘落，每次看的时候总是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眼里也是我难得能够见到的释然，我那时候不懂，不明白几片树叶子从光秃秃的树丫上落下来有什么好看的，浪费时间不说，还容易让自己染上风寒。那时候我不喜欢我娘，或许是母女连心，纵然我把那份厌恶放的很隐秘，我娘仍是察觉到了，她对我很好，很小心翼翼，但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无论她做什么我都不喜欢，可是直到我出嫁前我才发现我舍不得她，结果我明白的太迟了，‘子欲养而亲不在’，没想到我也会遇上这样的事情……”

    想到自己从小对自己娘的态度钱墨墨嘴角的笑容不禁开始变得苦涩，目光再次落到手上的黄叶上，她收起自己的失落感，重新拾起笑容：“现在想起从前的自己只觉得蠢得厉害，若是时光能够倒流，我定然好好对待我娘，用她疼我的双倍去疼惜她……只是，这世上会后悔的人很多，却没有能够制出后悔药，想的再多留下的终究也只是愧疚，别的什么也没有留下……娘走了之后，我也喜欢学着她坐在树下，想从那里面知道她看出，她当初是在看什么，然而从春到夏，走了秋来了冬，我看了那么久也没能想出我娘当年为什么露出那样的笑容，直到前几天，猛然间看到一片树叶在我眼前落下我才明白过来，干枯的树叶也是倔强的，起初它留恋在树丫上的感觉，不愿放手固执的以为自己只要不放弃来年就还能从新恢复盎然生机，就算冬雪落下它也不肯认输，终于，等到开春的时候，万物复苏干枯的黄叶终是油尽灯枯，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它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执着竟是这般的无意义，所以，它选择放手，而当它落下的那一刻，新的生命又从它生长过的地方生出，它的放手换来的便是生命的延续，若是它不放，新的生命也永远不会出现……娘，树叶能放，为何你却放不开？”

    或许是钱墨墨的话真的起了作用，谢氏迷蒙的从茫然慢慢变成清明，眼神落到钱墨墨手上，缓缓地将那片树叶拿起，细细的端详，似乎要看透它。

    “是我太过执着了？钱丫头，你不是我，怎会知道我不想放手？从前是凤黎现在是琦涵，似乎我此生就注定欠着她们的，十年了，整整十年我都没能洗净琦涵心里的恨……从醒来的那天开始我就不断的在想自己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让我得到这样的报应？当年我并不知晓你公公与凤黎情投意合，更不知道是我拆散了他们……若是不是当年听到管家和你公公的谈话，恐怕我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一直以为的幸福幸运都只不过是从别人那里抢来的……为了弥补她我替她养大儿子找回女儿，没有一刻不在提醒自己这是欠她……可是为什么我付出了那么多得到的尽然是琦涵那般的报答？我不甘呐！”

    最后一句伴着眼泪一同落下，隐忍多年的委屈在这一刻突然爆发，她一直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可是她究竟错在哪里，她从来就不敢去细想，就怕一想所有的不甘，恨意都会掩埋自己的理智，只是为何，这么多年的付出，在这一刻才告诉她所错的一切不过是一场空，她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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