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现，在他真心实意微笑的时候，眼底的阴霾和狠厉，荡然无存。

    清瘦苍白的清俊五官，如冰似玉，澄澈干净。原来，他也有这样美好纯净的一面。

    但不知五百年前，身为万世雀魔的他，又是怎样的秉性和风采呢？

    自己就是他身上的一滴血修炼衍化而成，说起来，他也应该是她最亲的人了。没有他，就没有五百年后的她。

    真是好奇怪的感觉，他们既不是父女，又不是母子，更不是兄弟姐妹，可是，她和他却本为一体。

    看着他和风磊开怀对饮的样子，小影想起了流水沙所说的最佳痊愈方案，忍不住脱口而出：“风寂，你把我杀吃掉吧。如此，你就可以痊愈，等风磊履行完诺言，从神寂陵回来后，你们兄弟俩就可以永远这样相伴。”

    她的话刚一出口，他们就全部震住。

    流水沙眼中漾动着喜色，可是，其他神魔妖，居然都是不认可的目光。

    风磊愕然而焦躁的厉声道：“你胡说什么，姐？”

    “我是认真的。”小影避开他震惊愤怒的目光。

    风寂淡淡的瞥了小影一下，又看看弟弟，似笑非笑道：“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就推算出，你是五百年前我身上落下的一滴血。如果想吃掉你治好我的伤，当时你来的时候，我就不会让你活着离开。”

    “那你为什么不吃？你不就是一只雀魔吗？你竟然还嫌弃我是麻雀？你觉得吃我这种最低贱的凡鸟，有碍你的修为，还是玷辱你的身份？”

    太气人了！他意味深长的笑，使小影一时间很激愤，平生第一次用最尖酸刻薄的话反击他。

    真是太伤她的自尊心和她的牺牲之意了。如果不是因为看到他和风磊兄弟兄弟情深，她一时冲动想成全你们，她怎么舍得让自己被他吃掉？

    就算云落天和她隔着太多的差距和禁忌，不可能有结果，可是，她也没有绝望到非要一死了之。

    她并不想死，但是，她愿意为了成全风磊去死。

    还有，回报那晚风寂殊死以笛声指引相救的恩情。他怎么能如此轻视她？践踏她的心意？

    她在心里怨念愤恨万端，谁知，风寂却说：“小影，你为什么觉得我是嫌弃你？你我本是同类，甚至，本为一体，世上还有比这种关系更亲厚的吗？就算我不会保护你，但也绝不可能去毁灭你。”

    “是吗？”小影想不到他对她会是这样的态度，有些激动和羞愧：“你是把我当做风磊一样亲的手足吗？对不起，我误解你了。”

    “手足？”他微微冷笑：“我有一个弟弟就足够了，你只是让我觉得，你是我的一部分，很奇妙的一种感觉。我不想毁灭你，可是也没有兴趣把你当做我的手足。”

    昊月忽然开口问：“风寂，你不是想以凤血凤心重塑灵体吗？你让弟弟万里迢迢的涉险去神寂陵刺杀神鸟续命，可神鸟真的出现在你眼前时，你为什么反而不肯下手？”

    小影暗自猜想，她如此问，是想知道他对她的真实想法吧？

    知道了为什么不吃她，就能知道他对她，是不是喜欢。

    风寂看了看弟弟，眼底满是不忍和宠溺：“你和磊一样，都是对哥哥很好的傻瓜，所以，我不想伤你。昊月，这些天，谢谢你舍命相救，若以后有机会，我会还给你。”

    “仅此而已吗？可我并不想要你的回报。”昊月没有血色的脸，变得更加惨淡，良久，只一声苦笑：“我明白了。”

    似乎隐约猜到了她的心思，风寂神情略有些错愕，但也没有再说什么，依旧和弟弟对酌。

    小影暗暗观察，流水沙眼底闪过释然的冷笑，不动声色。

    昊月则是唇角噙着一丝苦涩，眸底有泪痕，却倔强的忍着，终化作一丝牵强的笑，举杯自饮。

    这女孩，真是能忍。

    可惜，她太傻了，怎么能对风寂这样狠毒阴险的恶魔动心呢？小影暗暗替她惋惜和难过。

    一场洗尘宴，可能真正开心的只有风寂兄弟，他们把酒言欢，笑谈天下。

    而这边的三个女子，则是各怀心事，昊月喝得大醉，小影只得先扶她回去歇息。

    除了步伐趔趄，昊月既不发酒疯，也不哭泣，只是安安静静的歪倒在床上，醉眼迷离的望着天花板。

    “昊月，那个恶魔不值得你这样难受，想开点，好好休息吧。”小影坐在床边劝她。

    “什么值不值得？我怎么可能为一个男子难受？我是喝醉了酒难受的，不与任何妖魔相干。”她气息紊乱的咳嗽起来。

    小影赶紧给她端来醒酒的汤，喂她喝下，替她轻轻捶了一会后背：“昊月，风回山里边没有什么好东西，你早点回家吧。”

    她苦笑一声：“我现在这样子是不是很可笑？不用你劝，我也会走的。此生再不踏足风回山半步。”

    “再也不见他了吗？”她如此利落决绝，小影倒是吃了一惊。

    这个女孩子，实在是时时处处出人意料之外。

    “留下来有什么意义？心里有我的人，千里万里也会去找我。没我，我分分秒秒待在他身边也无济于事。”她阖上眼睛道：“小影，不用陪我了，我睡一会就没事。”

    “那好，我先出去了。早点休息，昊月。”给她盖了件薄毯，小影掩上门离开。

    走出很远，夜风里，隐隐还能听到她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明月皎皎，小影在月光下信步而行，碰到歪倒在山石上的莫横，想扶他回房间睡下。他却摇头道：“我不怎么困，就想躺在这里看看月色。”

    “咦，好奇怪，莫横几时也变得诗意浪漫了呢？”小影笑着揶揄他。

    “诗什么意？我就是一粗人，不过粗人也有看看月亮的权利吧？”

    “嗯，那是。”小影也有些困了，就靠在他身边的另一块岩石上闲聊：“莫横，这次出来觉得好玩吗？”

    “还行，见识了太多东西。”他有些出神的望着夜空：“小影，昊月喝了不少酒，她现在怎么样？”

    “可能已经睡下了吧，”小影好奇的问他道：“你干嘛问她啊？”

    “没什么，随便问问。”

    “该不是对她动心了？”

    “你胡说什么啊？我这么丑陋低级的小螃蟹，要法力没法力，要后台没后台，还长成这副鬼样子，我可不敢异想天开。”莫横自我解嘲的笑笑。

    “嗯，你明白这一点就好。昊月是神寂陵的显贵将门之女，心性又高傲不羁，不是寻常神魔就能打动她的。”看着高高壮壮黝黑如炭，一对金黄色小眼睛的莫横，小影拍拍他的肩膀：“你我都太卑微了，寻常的小妖怪，本不该奢望遥不可及的神魔。”

    “对呀，我们高攀不上的人，还是趁早忘掉为好，你我都一样，那个世子，你也该放下吧。”他无奈的点点头，扭头看看小影：“小影，你有没有想过，离开神寂陵，去凡间生活？”

    小影愣了一下：“去凡间？一般来说，人神妖魔鬼，五道生灵都不可互不侵犯，我们在人间生活，只要不随便依仗妖术害人，应该比在神寂陵好过得多。可是，我……”

    “小影，你在担心什么？你擅长琴棋书画，就算到了人间没有别的谋生门路，靠这个也可以养活自己了吧？而我，虽然法力低微，不过做个镖师参个军什么的，也能胜任。”他看着夜空璀璨的星月道：“如果你什么都不想做，我也可以养活你的，我们离开神魔的世界吧。”

    “做什么镖师呀？直接占山为王，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寨主，招兵买马，独霸一方。”小影嬉笑着回避他的提议，为他设想未来：“等混的风生水起时，抢几个压寨夫人，天高皇帝远，那日子多惬意啊。”

    “去！”他捶了小应该一拳：“你把我想象成什么了？做山贼免不了杀人放火，双手沾染血腥。你忘了小时候云落天给我娶这个名字时，所说的寓意吗？莫横，莫横，莫要横行。我不求功名富贵，只求心安自由。”

    “说得真好，不愧是我弟弟。”小影冲他翘了翘大拇指，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凡间呢？”

    “你决定吧。”

    “我？我……不想去。”

    “为什么？你没有看到，不管是在神寂陵，还是覆天城，那些神魔看我们的目光？这里是神魔只手风云笑傲天地的世界，我们在这里只能躲在夹缝里，卑微小心的苟活着。”莫横有些激愤的道：“小影，何必待在这么压抑的地方呢？不如离开，找一个可以自由屈伸的世界生活。”

    如果离开神寂陵，她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云落天了。神有神的天地，魔有魔的世界，若非风云乱世，一般来说，各界生灵都得自守一方，互不干扰。

    纵然他法力无边，贵为凤帝之子，也不可能随意来去人间。

    因为他们是守护浮欢和神塔的凤神，拥有的能量实在太可怕，并非风雨雷电或者土地山神海神之类，直接管辖人类的小神散仙，所以，他们是不得轻易接近人类世界的。

    那他和她，此生还有多少相见的可能呢？

    再自由的生涯，都抵消不了，再也见不到他的怆凉。倘若自由舒展的生命，要用与他再无交集来换取，那她宁愿，依旧如此小心卑微的在神界的夹缝里生存。

    想到这里，小影摇头道：“莫横，你自己去吧，我想留在神寂陵。等我在神的世界活不下去了，说不定就会去找你。”

    “小影，你不会是非要等到死在这里之后，在轮回中才去凡间吧？”莫横担忧的问。

    小影点点头。

    唉，他叹气：“他对我们虽然不错，可是，他的身份太显贵，神寂陵的地位，在神界又太举足轻重。小影，这样的男子，注定要执掌三界风云，他做什么事情，都得考虑大局，掣肘太多，你怎么可能有丝毫机会？醒醒吧，刚才还好意思劝我，其实你都谁都更执迷不悟。”

    “我也没有奢望什么啊，从来没有想过他能娶我，哪怕是做一个最低贱的侍妾。我只是想尽量多看到他几次，等到实在没有机缘的时候，我自会离去。”

    真能什么都不奢望吗？她暗自苦笑。

    黯淡渺茫的未来，想想都让她害怕，她只能，默默回想以前的温暖美好时光。

    还能在他身边停留多久？这并不是她可以预测和决定的。任何一种因素都可能随时改变她的生死，可她的去留，她只想自己做主，哪怕要以生命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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