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茧安静地看着他。不语。

    她的目光与以往并不相同，里面没有厌恶，也没疏离，也没有冰冷。有的只是平静如星光般的睿智柔和。那样的平静，像盛夏时候一支煊赫灼灼的响箭，冷不丁射在了少年茫然枯涸的心田。

    何正彦从来不是懦弱柔怯的人。

    可是在撞见这样的目光时，心头却莫名被狠狠扯了一下，扑天匝地的茫然和委屈无声无息漫溢了五脏六腑。

    他不想哭，可是忍不住。

    刘茧的目光太安静了，安静得像一面镜子，能照亮出人心最脆弱的黑暗处。

    眼泪终是轰然砸落脚面，越来越多，越来越凶猛。

    “阿姆……”

    扑跪在地上，漂亮得宛如水晶娃娃似的少年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那日，呜咽的哭声持续到半夜。直到三更时候，云隐山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颗粒的瘴气弥漫出，才稍稍平息。

    安顿下哭昏过去的少年，刘茧端着生凉的药汤，掩门而出。

    才出门，便看见向来神出鬼没的骨老儿佝偻着背，坐在门口，一声不响地抽着旱烟。

    抬头见着刘茧出来，老头儿瞄了一眼她端出来的药汤，古怪一笑。

    他说：“十九姑娘倒是要救他，还是害他？”

    刘茧淡道：“自然是救。”

    “救？呵呵……您这是在拿老头儿取乐。药，一日不能停。你明知道解瘴毒采药有多难，老朽予你是鼎力相助。可姑娘您……却拿老朽的药不当回事。你可知他今日断药，哀情入骨，会添多少凶险！”想起自己这些日巴山越岭地采药，到头来却一场空，老头儿的火气便冒出来了。

    “我知道。”然而，最让他生气的不是何正彦停药，而是刘茧这幅听之任之的态度。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姑娘怕是嫌他厌烦，恨不得他早升极乐，您好与您那位五皇子双宿双飞。”

    任谁在某件事上费了心力，有朝一日被摧了心血恐怕都会烦躁。

    骨老儿气不打一处来，张口就讽。话说到一半，他突然觉得头皮像是被针扎了似的，刘茧警告的目光冷淡地凝着他。猛然之间，他意识到自己多言了，一身冷汗的，慌忙咽下对风陵和的讥诮。

    “得了，十九姑娘不想救人，老头儿却觉这孩子眉目清朗，根骨远超过我们家富儿，倒是难得的习武之人……姑娘觉得麻烦，便把那孩子交给老朽吧……老朽有一口气，便不会教他死。”

    骨老儿是真的喜欢何正彦那孩子。那孩子长得漂亮。骨子里，也有种和他相似的倔强气。

    刘茧觉得何正彦狼虎之心，可憎可恨。

    然而，骨老儿亦正亦邪，眼光精毒，何家小哥头角峥嵘筋骨不俗，却莫名让他越看越欢喜。

    先前这孩子是刘茧的人，骨老儿即便觉得何正彦是极好的苗子，也不肯开口要人。

    如今……

    刘茧对他听之任之，老头心思倏的就活泛起来。

    他原想着把何家小哥要来以后，救活了，传他武功，收个关门弟子。光耀他“骨家毒”的名声，便全靠着何正彦了。

    老头如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哪想到这话才说出来，刘茧眼皮都没抬，直接堵了他的话，“不行。”

    好端端的关门弟子眼见要没了，老头当时就急了。

    “十九姑娘既不救他，又不许我救他，这是何故？老朽若没听错的话，小哥当年救过姑娘一命--同在江湖，姑娘不是以怨报德的狠心人，何至于此？”

    “他不会死。我也不许他死。不把他交给你，是因为我喂了他我丹穴山的太岁长生丸。从此往后，他便是我丹穴山的人，是我刘茧的徒弟。有我在的一天，便无人能欺他辱他害他。”

    清清淡淡地说，刘茧并未觉着这些有何不妥，然而--

    当“太岁长生丸”这三个字说出来的时候，骨老儿整个人都似被雷霹木了。

    太岁长生丸是江湖最诡谲的传说--

    能解百毒。

    也能续命。

    能强体魄。

    也增功力。

    听闻每个丹穴弟子在下山之前，都会带着三枚太岁长生丸。

    如此，便等于多了三条命。

    可是从丹穴山下来的弟子，从不会把自己逼入绝境，所以太岁长生丸也变成了一个真假莫辨的神话。

    从不曾有人见过太岁长生丸的功效，便是西蒙那位五皇子要过云隐山，刘茧都不肯拿出太岁长生丸。如今，刘茧却与他说：“他服了太岁长生丸，不会死。”

    天啊！

    这世上竟真有这等诡谲的药丸？

    不不不！

    最让骨老儿惊骇的不仅于此。而是……冷血绝情的十九姑娘要收徒了？她要收何正彦做徒弟？

    老头儿的嘴里像塞了个拳头似的，整个人呆呆的，不可置信看着简陋草寮，看看刘茧，又看看草寮，脑海中唯剩一句话：“从此往后，他便是我丹穴山的人，是我刘茧的徒弟。”

    卧槽！

    他一定是耳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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