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荣见云徽脸上神色，便知她已做好心理准备，泰然转身，走到另一处的椅子上坐好，方徐徐开口道：“赵思与我说了，这一个半月你掌家，掌得极好。”

    掌得极好。

    这句话是慕荣给予人的最高评价，他作为商业巨贾，自己本来又极具才能，能这样让他夸奖的人不多，更何况是对着自己的女儿，这便是真正不带一点虚假的夸语了。

    她望着这次回来后，眼底明显多了一些东西的慕荣，露出了和软的笑容，“有爹教导，才有女儿的今日。”

    慕荣一顿，然后重重的点点头，女儿若是男儿身，就更好了。

    书房内静悄悄的，秋日的高阳照进来，明晃晃的将飞舞的灰尘都衬得肉眼可辩，一缕光芒俏皮的停在云徽蓝色的绣鞋珠子上，好似温顺的小动物，散发着暖意。

    “今日爹让你来，是想和你商议事情，你已经知道‘瑶光缎’之事了。”慕荣抬头，看着女儿越来越出众的面容。

    “爹是要说参加今年皇商竞选之事吗？”和瑶光缎扯上关系，又是这个时间，云徽隐约知道父亲要说的是什么事了。

    慕荣点头，“你之前已经上报‘瑶光缎’参加皇商竞选，此事和我想法一样，如今缎料我已经安排人送到了官府那边，也打点好了，我们慕家一直以来，都安居江南，没有参加过皇家的任何竞选，此次做出这样的举动，也是形势所逼，赵府如今败落，我们这一支从宗族分出来，会面对各种方面的问题，能选上皇商，自然能让各方面有所顾忌。”

    云徽垂着眼眸，父亲如此和她交谈，已是完全是在和她商议事情，在掌管慕家的一个半月，各路打秋风的亲戚，要好处的官员，数不胜数，在没有原本赵家的庇护下，的确要多许多的事情，自古民不与官斗，商人也是民，也不能和官斗，但若有了‘皇商’这个名头挂上，也算是半官半商了。

    慕荣见她认真在听，又接着道：“前两日我得知了一个消息，今年朱帝登基二十年整，自运河冰破天暖之后，便令四皇子代其南巡，本月月底将会抵达青州，朱帝甚为有兴，御驾将亲临青州。”

    云徽心中扑通一声，果然，还是来了，这一年，四皇子代帝亲自南巡，也是在这一年入住了慕家栖灵园，只是上一世朱帝并没有亲自南巡，而这一世，却有了，可是无论朱帝在不在其中，其目的都是一样的。那时慕家倾尽全力的供着最好最佳的一切给四皇子使用，并展现了游龙十八柱给四皇子看，慕荣的本意是竭尽全力伺候好天之骄子，谁知最后竟然会惹来妒忌，将慕家覆灭。

    此时的慕荣心内是兴奋的，他没有注意到云徽有些发白的脸色，笑着道：“其他的已经开始争取这次陛下南巡招待的机会，还好我回来的不算迟，如今刚好还是刚报上去……”

    “爹，招待皇家的事太过危险，万一出了什么，我们全家岂不是全部要牵扯进去。”云徽转过头来，飞快的说道。

    慕荣没想到云徽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本认为这事云徽一定会赞同，此时听到的却是反对的声音，不由将视线转移到她的脸上，却发现云徽脸色带着些虚弱的白，身子看起来也弱了，转而想到之前女儿应付了那样多的事务，定是心里害怕了。

    再者，的确如同云徽所言，皇家招待好了，那么慕府一定是光荣之至，可若是一旦出了什么意外，慕府整个府中所有的人都会受到牵连。

    但是做为一名成功的商人，也明白一句话，富贵险中求。

    “你说的没错，但是我们慕家是第一次参加皇商竞选，比起其他参选的，并没有经验这方面的优势，若是能成为陛下南巡的驻跸之地，那么今年的皇商竞选，十有八九我们能上了。”

    理的确是这个理，云徽从一开始就明白慕荣的打算，可是上一世的记忆实在是太深刻了，她永远都记得当她知道慕府灭门时，身体里每一寸血液都变得冰冷时的感受，她不想再重蹈覆辙。

    她抬起头，凤眸里的光芒幽闪，声音灼灼道：“爹，虽然我们慕府没有这方面的优势，可是论起江南织造来，又有谁不知道慕家的名声，全国二十六个州府，江南的十二州，又有谁不知道慕家的名号，光凭这一点，我们根本就不需要再靠接圣驾再来争取了，再者若是此次接了圣驾，必定会让我们慕家在国中的名号广为传念，届时，谁不知道慕家的富贵，谁不知道慕家的银铸祠堂，祸事起于贪念，到时候若是再来像族长他们这样的人，比他们更有权势，更加阴险的，我们慕家又如何抵挡？！”

    慕荣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不敢置信的望着云徽，他实在没想到只是单单接驾一事，就能让女儿说出这样的话，心头涌出一股难以言明的滋味，却又不能发作。

    因为这话，不无道理。

    云徽见他已经犹豫，便再接再厉道：“爹，我们慕家在江南已有两百年的历史，与大梁开国时间相差无几，即便是没有森天大树可以依靠，可凭着我们慕家的名号，也无人会随意陷害，如今家中有两个弟弟，若爹不放心，好好培育他们，他们参加科举，走上仕途，一样能庇护我们慕家。也许爹觉得女儿今日所言是有些危言耸听，可你不知道，这一个月来，女儿看过的嘴脸太多，他们所为的种种皆是为了利益一字，这天下大多数的人，都是为利来为利往，慕家在他们的眼中，就是毫无保护能力的肉，一旦暴露出来，那便会遭遇恶狼的利齿。”

    她说着想起前世的事情，泪水不知不觉的滚落了下来，一滴又一滴的坠落在烟霞罗裙上，渐渐的成了一小滩，一小滩的水迹。

    慕荣忽然重重的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云徽的面前，低头看着泣不成声的女儿，将她搂在怀里，抚摸着柔软的发髻，只觉得心里一酸。

    “爹的徽儿，别哭了，别哭了，你真的是让爹意想不到，如此年纪，就能想到这样的地方去，这一个月来，你受的苦太多了，都是爹没将你保护好。”

    慕荣满脸的自责，若说宝贝，谁家的女儿有他的宝贝，他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可是就是这样捧在手心的女儿，却懂事的让他心疼。

    没有经历过大苦大难的人，是看不透这些东西的，便是他，也没有想到那些地方去，只是想着能得了庇护，好好将慕家发扬光大。

    云徽捏着帕子擦了擦眼泪，哭过这么一遭，心里似乎好了许多，又听的慕荣在头顶上说：“本来爹还准备将栖灵园再修整一番，添些东西进去，再去打点一番，让知府和江南巡抚多推荐慕府，可今日你所言，也的确有理，慕府的名已经报了上去，我也不好再去将名号抽出来，以免被人构陷，说慕府不尊皇恩，若无打点，其他家的机会会更多一些。”

    云徽心里惊喜，未曾料到慕荣如此顺利的就答应她的话，父亲一直是胆大求富的，她还以为自己必定要花上一番心思狠劝才能让他打消这个念头。

    其实若是以前的慕荣，也许云徽很难说服他，可是经历了泥石流一事后再回来，慕荣已经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面对那些曾经携手同游，举杯吆喝的人，他只觉得心酸。

    也是因为如此，他也知云徽所说的世人熙熙，皆为利往这句话里面饱含隐藏的危险。

    “云徽。”慕荣忽然轻轻的唤上了一句，声音里都是疼爱。

    “嗯。”云徽应了，抬头望着他，可以看到慕荣已有几根皱纹的眼角含着的笑意。

    “爹回来了，你不要再担惊受怕了，好好上学，做个每日里穿衣打扮，看书绣花的女孩就好了。”

    云徽点头，她希望有一日，也可以如此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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