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就在那一日失了顾忌，玄烨隔段时间便会邀约宛妤，不是在御花园赏花，便是在御书房看书。

    每一次相聚都有大批人跟着，倒也没有独处的时候。玄烨是为了宛妤的名声考虑，不想因为自己的喜欢让她承受流言蜚语的侵扰。

    所以孝庄太皇太后那里的奏报都是类似于“皇上和宛妤小姐在池边凉亭下棋”，又或者是“皇上和宛妤小姐在书房里一人捧着一本书看，没什么交流”。

    孝庄拿着那些奏报对着苏麻拉姑说：“你瞧瞧你瞧瞧，这还真是一会会都分不开了。”

    苏麻拉姑也知道孝庄生气，却不能附和，以免挑起祖孙二人的隔阂，只好笑着打圆场：“您看也不过是下棋看书，吟诗作对这类的，宛妤小姐来自南方，咱们皇上又喜欢这些汉人文化，可不就说得到一起嘛！”

    孝庄皱着眉看了苏麻拉姑一眼，深呼吸一口压下胸口的怒气。

    她想了一会，还是觉得不妥，便轻拍了一下桌子，说道：“不行，我看选后之事还是尽早开始为妙。那丫头如果安分守己，做个宠妃也就罢了，皇后之位是断然不能落到她身上。”

    “这......这是不是要和皇上先说好？”

    “的确要和他说好，也只有他能堵上旁人的嘴。唉，你说他谁不能喜欢，偏偏喜欢瓜尔佳氏的女儿，难道他就甘愿一辈子被人牵着鼻子走，永远当个傀儡皇帝？”

    苏麻拉姑连忙跪下，回道：“太皇太后息怒，皇上自幼受到您的教导，课业骑射都非常优秀。以奴才这般浅薄的眼力也能瞧出皇上的非凡之处来，怎会成为他人的傀儡。皇上正值年少，对情感自然懵懂，这是谁都会经历的。至于宛妤小姐，奴才瞧着她与家里的关系并不像其他几家那样深厚，就算成了宠妃，应该也不会对皇上产生威胁。”

    孝庄握住苏麻拉姑的手，亲自拉她起来。她对这个老姐妹自然是无话不说，叹了口气，说出自己的隐虑：“听说鳌拜最近越来越张狂，其他文武大臣都不放在眼里。现下索尼病弱，遏必隆明哲保身，只有苏克萨哈和鳌拜斗得你死我活，却对皇上都无益处。哀家知道玄烨他还小，很多事考虑并不周全，遇到感情这种事很容易陷进去。可是，生在帝王家，就必须斩断情丝，可以宠却不能爱，方能长长久久。这个道理，他现在不懂，哀家也不能说，如今只能做个坏人，棒打鸳鸯，只希望他日后能够理解吧！”

    “太皇太后，皇上会理解的。”

    孝庄拍了拍苏麻拉姑的手，有些疲惫地说道：“去，告诉皇上，让他晚上过来慈宁宫用膳。”

    “是。”苏麻拉姑看着单手扶额靠在软榻上的孝庄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她站在廊下，抬头望去，宫阁之上是一片小小的蓝天，而上面再没有展翅翱翔的雄鹰。

    这都是命吧！

    傍晚，玄烨兴冲冲来了慈宁宫，本以为能见到宛妤，却不想慈宁宫正殿冷冷清清，就连伺候的宫女太监都少了不少。

    孝庄太皇太后坐在主位上一脸严肃地看着他，让他莫名有些慌张。他依礼上前请安，也没有得到皇祖母热切地回应，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

    苏麻拉姑瞧了瞧祖孙二人，连忙打破僵局推着玄烨坐下。

    “来来来，先吃饭，吃了饭再说别的事。”

    玄烨听这话觉得不对劲，忙小声问道：“什么别的事？”

    苏麻拉姑还没回答，就听见孝庄威严的声音传了过来：“有什么不能大声些说，皇祖母在你眼里已经成了外人了吗？”

    苏麻拉姑自然是知道主子在赌气，就跟个老小孩似的，当不得真。可是玄烨就不一样了，他以为自己哪里做了错事，惹皇祖母不高兴，连忙站起身，走到孝庄面前，一副虚心受罚的模样。

    “皇祖母，孙儿可是又犯错了？”

    “哼。”孝庄太皇太后冷哼了一声，将脸撇向一边，不准备搭理玄烨。

    玄烨一时也摸不着头脑，求助一般看向苏麻拉姑。

    主子在跟前，苏麻拉姑也不敢说些什么，只好对着玄烨使眼色，让他去哄哄他的皇祖母。玄烨得了暗示，连忙又走到另一边，摇晃着孝庄的手臂，继续说道：“皇祖母，看孙儿哪里不好，责罚就是了，不要自个生气，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孝庄一下甩开玄烨的手，总算是开了口：“难为你还惦记着皇祖母，哀家以为你的心思全在后院那人身上，都快忘了自个是谁了。”

    玄烨心里一凛，知道孝庄对他和宛妤的接触有些不满了，心里略带着些懊悔。

    他明知道老是和宛妤私会并不好，就算身边有再多的人跟着，都说不过去。可是他忍不住，每日每日都想着宛妤，要不是他克制力还算不错，只怕慈宁宫的门槛都要被他踏破了。

    宛妤有时也很担心，但两人一见面就沉浸在甜蜜之中，那些担忧渐渐被甩到了脑后。

    再加上孝庄太皇太后并没有什么表示，两人都以为这是她老人家默许的，便也没了顾忌。

    现在听孝庄这么一说，玄烨知道他太想当然了，皇祖母不是不介意，而是要给他留面子，才一直隐忍不发，直到现在不发不可了。

    他连忙替宛妤辩解道：“请皇祖母明鉴，都是孙儿的错，不关宛妤的事。”

    他这话才刚落音，苏麻拉姑就叹了口气。现在这种时候，不提宛妤还好，一提更是火上浇油。

    果然如她所想，孝庄太皇太后一掌拍在小几上，怒道：“你心里只有宛妤，再没有哀家这个皇祖母，再没有大清了吗？”

    玄烨脸色一白，连忙跪了下来。“孙儿无状，孙儿知错了，请皇祖母责罚。”

    “责罚？皇上课业骑射都没落下，有什么可责罚的？”

    “孙儿不该坏了宫里的规矩，请皇祖母责罚。”

    孝庄太皇太后冷哼了一声，接着道：“你要清楚，宫里的规矩就是你的规矩，宫里被人笑话就是你被人笑话，就是整个皇室被人笑话，懂吗？”

    玄烨垂首，“是，孙儿明白了。”

    一番敲打后，孝庄松了口气，面上的神情也好看了许多。

    苏麻拉姑连忙上前扶着玄烨站起来，“主子教训完了吗？教训完了就快些用膳吧！菜都要凉了。”

    “是啊，皇祖母，先让孙儿陪您吃好饭，您再慢慢教训孙儿吧！”玄烨也顺着苏麻拉姑的话劝着孝庄太皇太后。

    孝庄依旧冷着脸，但行动上已经有所松动，扶着苏麻拉姑和玄烨的手站了起来，走到餐桌前。

    “今个可是奴才亲自下厨，主子您可不能不捧场啊！”

    “苏嬷嬷的手艺可不是经常能尝到的，皇祖母可不要辜负了苏嬷嬷的一番心意。”

    孝庄对两人一唱一和有些不耐，坐下瞧着满桌子的佳肴，有些没胃口。

    “行了行了，快些吃吧，吃完有正经事同你商量。”

    玄烨举着筷子给孝庄夹菜的手停顿了一下，转而强装淡定地点了点头。

    两人默默用膳，没有往日轻松自若地对答，各怀心思，吃在嘴里的佳肴是个什么味道都不知道。

    用完膳，孝庄接过苏麻拉姑手里的茶漱了漱口，就见玄烨已经端端正正坐在一边，神色有些紧张。

    他应该猜得到皇祖母要同他商量什么事，极大可能就是他的婚事。

    可是他和宛妤来往刚刚惹了皇祖母不快，只怕并不能如他所愿，达成他对宛妤的承诺。

    即便真是如此，他也会去极力争取，一定能够说服疼爱他的皇祖母。

    如此一想，玄烨又增添了一些自信，目光坚定地看向孝庄太皇太后。

    “皇上年纪也不算小了，哀家思来想去还是早些把皇后的人选定下来，也好叫礼部开始准备起来了。”

    果然，是他大婚之事。

    “是，一切由皇祖母做主。”

    孝庄目光锐利，看向玄烨，反问道：“真的都由哀家做主？你不会有任何异议吗？”

    玄烨恭敬地回答：“孙儿以为，孙儿的心思一定逃不过皇祖母的眼睛，皇祖母也一定会选孙儿喜欢的人。”

    这话让孝庄吃了一惊，心里倒也赞许起孙子的勇气来。

    “哀家替你选的从来不是你喜欢的，而是合适你的。在哀家看来，你喜欢的未必就是适合你的，而适合你的将来也一定能讨得你的欢喜，你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

    玄烨刷得一下站起来，语气有些着急：“孙儿不明，请皇祖母直说。”

    “哀家要你选芳仪为后。”

    “不！”玄烨惊叫道，头一次这样直接地回绝皇祖母的意思。

    而孝庄太皇太后像是知道他的反应一样，并无诧异之色，反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直看到他心里发毛，才淡淡地转移了目光。

    “皇祖母，孙儿心仪宛妤，是在还不知道她身份的时候。那时孙儿常往宫外跑，有一日出了点状况，是宛妤不顾危险救了孙儿的命。那一日她才刚到京城，便和孙儿相遇，实属天定的缘分。”玄烨慢慢回忆起初遇时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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