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妤醒了，贝勒府上下顿时松了口气，就连福全大清早得了消息，也抹了抹额头的冷汗。

    好险啊！若是宛妤有个三长两短，好不容易迎来的转机就要功亏一篑了。

    苏麻拉姑等着太医再次给宛妤诊脉扎针，确定她暂时退了热度，这才又坐回床边。

    “你这孩子，怎的就不会照顾自己？你可知昨晚有多凶险？”

    宛妤刚刚苏醒，整个人还有些迟钝，听见有人跟她说话，转过头辨认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谁。

    她看着苏麻拉姑一脸担忧的神情，还未开口，眼里的泪先一步涌了出来。

    苏麻拉姑心疼得要命，忙俯下身抱住她，哄道：“没事了，没事了，烧退了就好。”

    宛妤因发烧声音沙哑，但开口第一句话还是问的玄烨。

    “皇上他回宫了吗？”

    “唉，你都病成这样了，就不要操心别人了。”

    宛妤一想，苏嬷嬷能在自己面前出现，玄烨的行踪必然已经暴露，除了回宫似乎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喃喃道：“还好......还好没有做红颜祸水......”

    苏麻拉姑听见了她的话，叹了口气。

    这丫头到现在还以为玄烨是因为她才离宫不做皇帝的吗？

    说来自古女人就可怜，满心眷恋都扑在心爱之人身上，却不想，有时候她们不过是一个用来逃避现实的工具和借口。

    苏麻拉姑没跟宛妤解释什么，那些解释也只会让她更加难过而已。

    她伸手轻抚着宛妤的头发，神情充满了怜惜。

    宛妤精神萎靡，闭着眼歇了好一会才再次开口：“苏嬷嬷，我想回家了。”

    她所说的家不是京城鳌拜府，而是江南那小巧的院落，她长大的地方。

    苏麻拉姑却是误会了，以为她要回到鳌拜府上，忙应允道：“好好好，回去也好，好好养一养身体。你先睡一会，嬷嬷去帮你张罗张罗，等你精神好一些了，嬷嬷就送你回去。”

    宛妤感激地点了点头，因太过疲倦，没一会就睡了过去。

    这贝勒府显然不是常住养病的好地方，再回去宫里显然也不太现实。宛妤提出回家倒正中苏麻拉姑的心思，此时此刻不管是玄烨还是太皇太后，都需要时间去磨合关于选后引发出来的种种问题，只怕宫里头的那三位也会很快被送回家去。

    苏麻拉姑和福全合计了一下，备了辆马车载着宛妤悄悄回到宫门口，接上她的丫头云霜，然后再大张旗鼓地从那边出发，一路从闹市区驶到鳌拜府门前。

    鳌拜正在书房同幕僚商议大事，听说女儿被人从宫中送了回来，眉头一皱，黑了脸。

    他走到宛妤的房间门前，正巧撞见准备离开回宫的苏麻拉姑。

    “苏嬷嬷亲自送小女返家，鳌拜真是无比荣幸。”他不动声色地寒暄着。

    苏麻拉姑淡笑着回道：“鳌中堂客气了，之前皇上身体不豫，多亏了宛妤小姐悉心服侍，这才转危为安。如今小姐因照顾皇上过于疲惫，生了病，想家之情太皇太后自然体恤，特命老奴送小姐回家。此番小姐照顾皇上有功，太皇太后必有重赏。鳌中堂就好好照顾宛妤小姐吧！”

    “宛妤乃老臣之爱女，自然会好生照顾，也请苏嬷嬷回宫代为转告太皇太后，爱女在宫中深受太皇太后关爱，老臣感激不尽，定将忠心耿耿辅佐好皇上。”

    这般虚言伪语苏麻拉姑最是不耐烦，当即只点头应下，便匆匆赶回宫去。

    才入宫就有人转告，皇上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只是将自己沉浸在书山学海中，鲜少与人交谈。而太皇太后回到慈宁宫后也是进入佛堂静修，命人不得打扰。

    苏麻拉姑叹了口气，心道：这祖孙俩还真是一步都不肯退让。

    她没有马上回慈宁宫，而是先去了乾清宫，在御书房见到了练字越练越暴躁的玄烨。

    玄烨脚下满是被他揉成团的宣纸，桌上也是一片凌乱，就连墨汁打翻了也没人收拾。

    跟着苏麻拉姑一同进来的梁九功一副忧心忡忡地样子，小声对苏麻拉姑说：“皇上不让人伺候，奴才们都候在外头不敢进来。之前有个小太监进去送茶，被皇上拿了砚台砸到额角，现在还晕着呢！”

    苏麻拉姑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好生安抚受伤的小子，我去和皇上谈谈。”

    “苏嬷嬷可千万当心啊！”梁九功说着，毫不犹豫地退了出去。

    苏麻拉姑看着梁九功把御书房的门关上，这才转身向玄烨走去。

    走到他跟前，脚步踩在纸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玄烨也没看来人是谁，顺手握住桌上的茶盏就准备扔过去。

    他刚抬起手，头也抬了起来，一见苏麻拉姑站在面前一动不动，满脸镇定，连忙握紧即将脱手而出的茶盏。

    “苏嬷嬷。”

    玄烨放下手，将茶盏随意往桌上一掷，发出叮铃哐啷的响声。

    苏麻拉姑没在意他的无礼之举，反而走到他身边，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手帕，扯过他的手，仔细地将他手上沾染的墨汁一一拭去。

    玄烨起初挣扎了一下，但见苏麻拉姑神情严肃，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便也不好意思再倔强下去。

    苏麻拉姑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对他充满了怜爱，就像另一个祖母一样，很受他的尊敬。

    “宛妤已经退烧了，腿上的伤也处理好了，你不用担心。”

    听她这么一说，玄烨原本颓然的神情立刻就鲜活起来。

    “她没事了？那她回来了吗？”

    苏麻拉姑瞧着玄烨满眼期盼地看着自己，仿佛自己一回答，他就会冲到慈宁宫去探望宛妤。

    她摇了摇头，回道：“已经送她回家了，她身子还不怎么好，不能再被折腾了。”

    玄烨的神情瞬间就垮了下去，往后一倒，跌坐在椅子上。

    “嬷嬷，我是不是要失去她了？”玄烨有些绝望地问。

    “皇上怎么会这样想？她的身份注定会进入这个皇宫，注定会成为皇上的女人。”

    “可是皇祖母她......”有眼泪从玄烨的眼睛里流淌出来。

    苏麻拉姑深呼吸一口，实话实说：“只要她不是皇后，太皇太后就不会为难你们。”

    “为什么呢？为什么她不能是皇后？”

    “皇上，老奴以为您心里是清楚，只是不愿接受而已。”

    玄烨咧嘴笑了笑，有些惨然地说着：“是啊，我是清楚的，她的阿玛是鳌拜，所以她不能成为我的皇后。”

    苏麻拉姑觉得有些欣慰，这些道理小皇帝并不是不懂，只是被压抑太久，需要一些反叛的举动去缓解。

    “她为什么是鳌拜的女儿？老天为什么又要让我们相知相恋？为什么迄今为止我这个皇帝都做得如此窝囊？”

    苏麻拉姑在他身边坐下，耐心开导：“老天既让你们相识自然是天定的缘分。人的身份与生俱来，也是上天的恩赐，我们不该有所抱怨。而往后的命运是靠自己去改变的，您若想摆脱现在的困境，便要加倍努力，待真正长大成.人，有了抗衡一切的力量，就再也无人能阻挡您的抱负了。”

    玄烨沉默下来，目光注视前方，看向一片虚无之地。

    他的抱负是做一个忧国忧民的好皇帝，是守住老祖宗传下来的秀丽江山，是让天下人都过上富庶美满的好日子。

    为了这个抱负，他已经隐忍良久，也付出了诸多努力，难道就要这样放弃了吗？

    将皇位让给皇兄，让他去做那个傀儡皇帝，让大清皇室永远都受制于臣，这就是他希望看到的吗？

    不，他忍受不了，不管他和宛妤的未来多幸福，他心里始终会有一根刺，碰触不得，终身遗憾。

    宛妤应该也是了解这一点，才会劝他回宫的吧！

    玄烨心思沉重，重重叹了口气，坐直了身体。

    “嬷嬷，玄烨懂了。”

    苏麻拉姑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宛妤那孩子天真善良，又灵动有趣，能陪着皇上自然是不错的。只是她那性子若是在皇后的位置上就无法服众了。赫舍里氏知书达理，处理起种种事务来也是得心应手，在太皇太后心里一直都是皇后的不二之选。虽然这其中也有拉拢赫舍里一族的用意，但不可否认，她的确胜任皇后这个位置。”

    谈论这个问题，玄烨心里始终有些不爽，因而没有给苏麻拉姑任何回应。

    苏麻拉姑知道他需要时间去思考，便也没有再说下去。她觉得这番谈话是有效果的，只有玄烨想通了，才有机会修补祖孙二人的关系。

    从乾清宫出来，她回到慈宁宫，直接进入佛堂。

    孝庄太皇太后正在念经，她也没有打扰，跟着跪在蒲团上，默念着佛号。

    待太皇太后念完，扶着她的手站了起来，对她离宫一天一夜并无任何询问。

    这是陪伴她时间最久，情同姐妹的人，她充分相信她，她说的话做的事也能代表自己的意思。

    所以，她不需要询问也能知道，这个好姐妹已经帮她解除了后顾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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