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怎么回事，皇后的病一直没什么起色，起初只是头晕脑热，发展到后来竟气喘起来，尤其是冬天屋内烧着碳，哪怕是最好的碳也能让她透不过气来。

    可不烧碳的屋子简直冷如冰窖，皇后身体娇贵又如何承受得起？于是成了恶性循环，还没挨到开春，生命便已有了衰败的迹象。

    虽忙完了春节，但宫务依旧繁忙，宛妤片刻不得闲，时常奔波在宫中各处。

    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春天快到了，每日精神不济，还未到中午就已经哈气连天，走着路都能歪到一边去。

    卫茹雪以为她忙累了，借着她管着宫务的便利，让御膳房做些滋补的药膳替她补身体。可还没入口，光闻着那个味，她就忍不住干呕，连连挥手让卫茹雪拿开。

    卫茹雪年纪很小就入了宫，干活照顾人都学会了，女人身体的变化却还懵懂无知，看着宛妤光着急，也没往别处想。

    宛妤脑子里事多，身体不适也以为是吃坏了东西，连太医都懒得唤，又匆匆忙忙赶去皇后宫中探视。

    皇后已经卧床不起，每日也就清醒那么一小会，大部分时间躺在床上，身上压着厚重的被子。

    宛妤走去寝宫时，瞧见梁九功站在门外候着，便知皇上在里面，自己也站住了脚步。

    刚开年，玄烨也是忙得脚不沾地，他们多日未见，此刻宛妤心里猛然升腾起一股渴望。

    可规矩还是要守着，她便压抑着内心的想念，和梁九功闲聊几句，多半也是问的玄烨日常起居。

    梁九功看起来又比去年更苍老了一些，说话都有些不太利索。

    这位老人是孝庄太皇太后选到小皇帝身边的，眼看着他从手无实权的稚童成长为现在的年轻帝王。

    他忽然向宛妤鞠了一躬，舒了口气说道：“皇上已经应下老奴的请求，过些日子老奴就要出宫返乡安度晚年了。”

    宛妤一惊，连忙上前扶住梁九功的手，有些不舍。“梁公公若是愿意，皇上一定会留您在宫中养老的。”

    “落叶归根，人老了还是忘不了自己的故土，是该回去了。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小主就莫为了老奴的离去而感伤了。老奴知道，皇上心里一直看重小主，也只有小主能让皇上真正高兴起来，以后就麻烦小主好好照顾皇上了。”

    许是冬日未过，四周的景色显得无比萧条，再加上曾经相识的旧人将要离去，让宛妤更加郁闷，忍不住捂着胸口，大口喘息起来。

    “小主您怎么了？”

    梁九功的问话才刚落音，宛妤便发现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抬头看了一眼，玄烨关切的样子撞入眼中。

    忽然，她眼前一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并没有回到钟粹宫，反而躺在宽大的龙床上。

    屋内暖洋洋的，烧炭的炉子旁还燃着安神的盘香。

    玄烨正在一旁的小几上翻阅奏折，手边垒起的奏折高高的一摞，看起来都有些吓人。

    她记得自己好像是晕过去了，只是没想到他会将她带回乾清宫。

    “醒了？”玄烨看完一本奏折，起身活络筋骨，一偏头就瞧见了发愣的宛妤。

    他走到床边，半抱着她坐起身，始终将她搂在怀里。

    “皇上，奴才……”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玄烨的吻堵住了，那轻轻柔柔地触感让她浑身酥软，再没有力气抵抗他的温柔。

    短暂的温存像是治愈一切的良药，宛妤顿时觉得舒坦多了，也不像往日那样劳累。

    她红着脸看向松开她的玄烨，看着他从桌上端起一个小碗，然后又坐回床边，一勺一勺将碗里乌黑的药汁喂入她的口中。

    “这是什么药？”她喝了几口，觉得苦，皱着眉问道。

    “安胎药。”玄烨脸上掩不住喜悦，却还是故作深沉地回答。

    宛妤“哦”了一声，尚未反应过来，直到又一勺药汁入口，才赫然惊觉玄烨说了什么，药汁险些喷出来，引起阵阵咳嗽。

    玄烨好笑地替她顺气，转而又一把抱住了她，这才真正开怀大笑起来。

    “宛妤，我们有孩子了。”

    孩子！宛妤觉得心脏都在微微颤抖。孩子，她有孩子了，和玄烨的孩子。

    “皇上！”她有些哽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着玄烨，方有一些安全感。

    她想起了淑贵妃肚子里那个尚未成人形就流掉的孩子，想起了当时的绝望和痛苦，一时悲从心来。

    但她不敢哭，生怕玄烨不高兴，拼了命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可是玄烨还是感觉到了，依旧轻抚着她的背，轻声安慰道：“别怕，宛妤别怕，朕会好好看顾你和孩子的，朕不会让你们有事的。”

    宛妤用力地点了点头，离开玄烨的怀抱，抹干了眼泪，笑着将他的手放自己的小腹上。

    “我们一起好好保护它。”

    嫔妃怀孕也算是喜事一件，再加上宛妤是宫中红人，虽然位份不高，但各宫各殿的贵人主子都送来了贺礼，皇上的赏赐更是源源不断地送入钟粹宫，就连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差人送来了礼物。

    只是这样的喜事和坤宁宫却没什么关系，反而因为皇后清醒时听见了些流言碎语，病情更加严重起来。

    钮钴禄雅琴直愣愣望着床顶，脑海里不禁回想起少女时的情景。

    那时，她和赫舍里芳仪、纳喇怜蓉，还有瓜尔佳宛妤一起在宫中小住。

    虽然彼此间并不算朋友，但还是常常品茗聊天，或是游园赏花，还有在院子里欢快地踢着毽子。

    少女时代的无忧无虑在正式入宫的那一刻化为乌有，她眼睁睁看着纳喇怜蓉因为要替父报仇而葬身火海，看着瓜尔佳宛妤怀着悲愤之心跳崖自尽，看着赫舍里芳仪难产致死，现在大概也轮到她了吧！

    生死关头，她忽然觉得费尽心思夺来的身份地位又有何用？还不如之前独守一隅，舒舒心心地过日子。

    只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现在醒悟已经太迟。

    钮钴禄皇后就在这样的悔恨中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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