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下属的面，罗亚琼什么也没说。其实她的心里，并不难做出判断。不管这个东源船务真正的法人代表是谁，其实这个行业里的一些“江湖规矩”，一直以来都是约定俗成心照不宣的。尤其是这些外地网点公司的头头脑脑们，借助于远洋公司这个平台所能提供的资源，私下里另起炉灶，分流出一部分客户资源，既可藏匿一部分利润，也可以在总公司对于工资奖金额度卡得很死的情况下，带给员工更多的实惠。当然，也不排除某些人趁机中饱私囊。据罗亚琼所知，这种情况并非个案。尤其是在整个远洋集团日子好过的时候，天高皇帝远，对于外地网点公司，政策相对还是比较宽松的。那些年，不是连总部组织外地网点公司的老总出去开例会选择的地点，都要首先考虑，那儿的高尔夫球场必须是最好的吗？只是这几年大环境变化很大，一方面强调“八项规定”反腐倡廉，另一方面整个远洋集团亏损严重。两头一夹紧，对于下面的管束严厉了许多，下面自然也就收敛了许多。但是并不等于，私下里做手脚的情形已经完全绝迹。

    在和城远洋待了一年不到，罗亚琼与和城远洋的老总有些不愉快，说白了，多少也是出于这方面的原因。从自己的初心出发，罗亚琼最希望的，是能心无旁鹭很单纯地做业务，不要被乱七八糟节外生枝的琐碎无聊之事所打扰。然而罗亚琼的性格，又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直性子，真要遇上了让她看不惯的东西，要想让她装聋作哑或者干脆绕着走，实在也难。

    刚走到小区门口，罗亚琼的手机响了一下，是李峰打来的电话。不禁有些奇怪。因为李峰知道，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周末她都会回上海。因此也很少在这个时候跟她联系。

    她接了电话问道，有什么事吗？李峰说，你回上海了吗？她答道，还没呢。正好有点事，所以走得晚了。正在小区门口，想开车出发呢。你有事？李峰的声音有点期期艾艾，哦，那算了，不麻烦你了。罗亚琼笑道，你怎么也变得这么吞吞吐吐了？有事就说，跟我还需要客气啊？李峰这才说道，是这样的。我被几个朋友拉出来喝酒，自己没开车过来。他们几个都喝得差不多了，今晚不回去了。我呢，明天公司里还有事走不开。但是这地方实在太荒僻了，根本叫不到车。所以实在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你过来接我一下？

    罗亚琼当即爽快地答应道，这有什么麻烦的？你把所在位置发到我手机上。我一会就到。

    接到李峰上车以后。李峰从侧门打量着罗亚琼一言不发，目光紧盯前方，专注开车，好像是心事重重的的样子。于是随口问道，今天怎么回去这么晚？

    罗亚琼点头答应道，嗯，找人谈了点事。

    随后又是一言不发。

    车内的气氛有点沉闷。像是为了排解这种沉闷，李峰打开了音响，来一点音乐，可以稍微轻松一点。不料随即就被罗亚琼关掉了。不好意思，能让我安静一下吗？

    今晚这是怎么了？

    李峰感觉到有一丝反常。但他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哦，不好意思。随即也就保持沉默了。

    李峰不时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瞟一眼正在专注开车的罗亚琼。罗亚琼自己也有些感觉到失礼，于是转过头来朝着他微笑，不好意思，是我失礼了。跟你没关系啊。

    李峰笑笑，没说话。

    罗亚琼突然想起，对了，你跟屠永林也认识的吧？李峰说，当然，以前我们俩关系还不错呢。罗亚琼又问道，那他的事情，你也听说了？李峰点点头说，那天追悼会，我们几个以前的老同事都去了，也是送他一程。当然，出于可以理解的原因，我们站得比较远，没往前面凑。当然你也不可能看到我了。

    罗亚琼会意地朝他一笑。李峰不禁有些伤感，唉，真是人生无常啊。这好好的一个大好人，突然间说没就没了。当然，在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一种解脱。终于可以抛下人生的所有烦恼，成为天堂里自由的灵魂。人嘛，其实都一样，从哪儿来，还得回哪儿去。

    罗亚琼心有戚戚地苦笑道，他倒是彻底解脱了。但也并不是什么都能带走的啊。没准儿还留下了什么，对于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来说，也许就是永远解不开的谜团。

    李峰反应极快，立即从罗亚琼的感慨中捕捉到了什么。却并不点穿。却像是深有同感地说，那是当然。就因为他所处的位置比较特殊嘛。

    罗亚琼又转过头来，用满含深意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哦，你也这么想？

    李峰说，其实这在任何一个公司里都很正常。能坐上财务经理这个位置的，掌管公司的财务大权，命运攸关。如果不是老板的心腹之人，你觉得可能吗？所以，如果老板有什么核心机密，公司里任何人都不知道，我敢说，只有他屠永林，不可能不知道。

    罗亚琼像是饶有兴趣地与他探讨，说起来，你也是无城远洋的老人了。依你之见，他会掌握什么样的核心机密呢？

    李峰笑笑说，他能掌握什么秘密，我怎么会知道呢？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就问过我，为什么要离开无城远洋？我只说了一句，这里的水太深了。的确，当时有些事，很多人都看不惯，但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说实话，我是不想掺和，更不想惹麻烦。所以还是选择一走了之。你知道吗，屠永林的前任是怎么离开的吗？一开始，老方也很信任他，但这家伙，嘴上缺个把门的，什么事都跟别人说。你说，当老板的还敢留他吗？恰恰是在这一点上，老屠要稳重得多。即便有什么秘密，人都已经走了，也就一了百了，还会留下什么呢？

    罗亚琼的目光还是紧盯前方，好像是深有同感，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是啊，你说的没错。但是，就因为他走得太突然了。

    说到这儿，罗亚琼的感慨突然戛然而止。然而，这个仿佛是不经意间说出的“但是”，却让李峰的眉梢不自觉地跳了一下。

    他不再问什么了。直到在市区的某个路口下车。然后彬彬有礼地说了句，谢谢。晚上一个人开车小心点。到了给我发个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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