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作为和城远洋的财务部副经理，姜木梓曾经有过和罗亚琼短暂共事的经历，但无非也就是偶尔的点头之交，工作上的直接接触并不多。罗亚琼只是听说，此人很牛，自恃业务上过硬，很少有人能入他的法眼。一旦较起真来，有时候连领导都会难堪得下不来台。也许是多少也考虑到这方面的因素，一向性格强势说一不二的罗亚琼，才会难得破例临时改变行程，屈尊纡贵听从别人的安排。

    晚上七点五十分，在家等候的罗亚琼收到姜木梓发来的短信，罗总，我到了。是在距离你家小区大门口右边二百米处的青藤茶室，楼上11号包厢。

    当罗亚琼走进包厢，随手拉上移门时，发现虽然外面人声嘈杂，而包厢里的隔音不错，居然十分幽静，非常适合安安静静地谈话。已经先到的姜木梓急忙起身迎接，桌上摆放着已经为罗亚琼泡好的一壶茉莉花茶。

    甫一坐定，罗亚琼便开门见山问道，到底什么情况？

    姜木梓也不多说，从随身带来的电脑包拿出一台笔记本电脑。罗亚琼认出来了，这是屠永林曾经用过的笔记本。不禁问道，这个笔记本我知道，是屠永林的。有什么问题吗？

    姜木梓解释说，罗总，情况是这样的。这几天我接手这边的工作以后，首先还是查阅资料，熟悉情况。您也知道，屠永林平时用两台电脑，除了办公桌上的台式机，还有这个笔记本。如果这是屠永林的私人物品，我当然不会去碰。但是这个笔记本也是公司里发的，而且两台电脑上都装了公司的财务系统软件。估计也是有时候忙不过来，双休日之类的带回家去加班用的。原来我们平时也这样。

    对于这样的解释，罗亚琼似乎并不感兴趣。是啊，既然如此，那又怎么样呢？

    姜木梓又继续解释说，本来一切都没什么问题。由于屠永林的去世属于突发状况，据我所知，那天他离开办公室去上卫生间时，两台电脑都还开着。后来也是别人关机的。只是今天才突然发现，就在这个笔记本上，除了公司的财务软件之外，好像还另外装了一套财务软件。是在一个很隐蔽的文件夹里，假如不留意的话，根本就看不到的。说实话，这套财务软件，我们七八年前用过，后来早就更新换代了。虽然要有密码才能登录，但大家都是做财务的，在设置密码时，往往会有一些约定俗成的“行规”。纯粹是出于好奇心，我随便试了几次，居然被我破解了登录密码。本来这也没什么，做财务的，私下里接点私活，替别人做账，也不算太过分。当然我申明，本人对此很反感，从不接私活。等到进了系统一看内容，才真的大吃一惊。不信您看看吧。

    说着，姜木梓将笔记本移到了罗亚琼的面前，又点击进入系统，这是一家公司的财务系统，东源船务公司。您看，从2007年开始，所有的销售明细科目，资金来往科目，成本费用科目，以及应收应付的明细账目，在这儿都能看得到。

    姜木梓果然所言不虚。看着一行行数据从眼前快速闪过，仿佛是一枚重磅炸弹，一下子就将罗亚琼炸懵了。突然间她感觉大脑有些缺氧，思维完全处于空白状态，根本反应不过来。

    姜木梓又问道，罗总，这家东源船务公司，到底是一家什么样的公司，您听说过吗？

    罗亚琼轻轻摇了摇头，实话实说，在你给我看这些资料之前，我和你一样，对这家公司一无所知。从来没有听说过，也从来没有任何人提起过。

    罗亚琼又问，除了这些资料以外，有没有资产负债表和利润表？姜木梓说，在这里只能看到账目资料，财务报表应该是在另外的文件夹里，暂时还没有找到。罗亚琼还是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那么，这家东源船务究竟是一家什么样的公司，暂时撇开不说。单单从这些账目资料上，你能看出些什么眉目吗？姜木梓皱皱眉头，从建账的时间来看，最早开始于2007年，前几年的业务量很大，从2012年开始，业务量逐渐萎缩，差不多只有前几年的三分之一。将营业额与同期相应的成本相比较，看得出来，利润率的下降也很厉害。而且从资金来往的对象来看，客户基本上都是无城当地的外贸公司，而且有不少和无城远洋的客户是重合的。应付对象，前几年基本上都是上海的一些一级代理、报关行以及集卡车队，可以判断，做的业务基本上都是从上海港出运。但是到了这几年，上海方面的资金来往越来越少。应付对象都集中在天津的一家货代，而且应收科目中，还有一些直接从河北的工厂打过来的汇款，都是些小五金的生产厂家。

    姜木梓分析得头头是道，罗亚琼一直都在静静地洗耳恭听，除了在关键之处提出一两个问题，几乎很少插话。等到姜木梓都已经说完了，罗亚琼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提出两点要求，第一，此事只限于他们两个人知道，不能跟任何人提起；第二，明天是星期六，辛苦姜木梓加加班，将这些账目资料加以整理，导出或者截屏保留，然后打印出来。下周一再抽时间好好研究分析，再做判断。

    从茶馆里出来，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和姜木梓握手告别，叮嘱开车小心点，罗亚琼走回小区，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连夜赶回上海。

    一边走还在一边思索。满脑子都是刚刚从姜木梓那儿看到的让她震惊不已的那些东西。

    这个意外发现的账本，带给罗亚琼的，并不是猎手发现猎物时的那种意外惊喜或者任何成就感。反而让她觉得，是身不由己地被拖进了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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