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宁诚的电话，张自强有些发懵。他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和宁诚再度相见的机会--上次的谈话并未尽兴，至少在他看来，还有很多话没能跟宁诚说清楚。

    下午两点，张自强准时来到了约定好的咖啡厅。这里的环境很优雅，也是张自强常用的采访地点。熟悉的环境让他觉得心安--他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人。

    坐下没多久，宁诚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带着善意的微笑和他打招呼。这让张自强觉得受宠若惊，他记得上次谈话时宁诚的状态远没有今天那么好。他看着宁诚笑着坐在自己的对面，心情也愉悦了不少。虽然他还不清楚宁诚找他究竟是什么事，但看到他的笑容，张自强想：应该不会是什么坏事吧。

    “什么？”刚听到宁诚说了一句他的想法，张自强就差点将嘴里的一口咖啡喷了出来。他艰难地将咖啡咽下去，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张自强疑惑地问道：“宁检，你确定要这样做？这似乎不太符合程序。”

    宁诚认真地点头，表情十分严肃，看得张自强心惊肉跳。在报社工作了一年多，他的眼界早已不再像刚毕业时那样狭窄。他在心中暗自揣测着宁诚的深意：省检察院的副检察长要调查市公安局的局长，不通过司法和纪委的渠道，反倒要借媒体刮风，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看到张自强若有所思的表情，宁诚知道他心中有疑虑，却没有说话。有些事情没必要和局外人说得太过清楚。张自强沉默了一会儿，吞吞吐吐地说道：“宁检，不是我不愿意帮忙，不过这个事情我做不了主。毕竟在公开媒体上抨击市委常委，这个……”

    宁诚认真地说道：“这件事情关系到几件刑事案件的真相，绝对不可以马虎。我综合考虑过各方因素，认为这是最好的方法。我知道你没有这个权力，所以我决定跟你去报社走一趟。”

    张自强瞠目结舌地看着宁诚，他是在说真的吗？

    听说省检察院的副检察长要莅临报社，鲁正清胖乎乎的脸上就没断过笑容。挂断小张的电话，他就赶紧跑到大厅，没头没脑地嚷道：“快快快，都把自己的办公桌、办公室收拾干净，马上有大领导要来我们报社视察了！”于是整个报社因为鲁正清的这一嗓子乱作一团。鲁正清也没有闲着，亲自在报社内部视察环境卫生状况，并前往各部门领导办公室做指导。

    让鲁正清感到遗憾的是，他的这一番心思并没有得到领导的表扬。宁诚一来到报社，便在小张的带领下进入了鲁正清的办公室。而鲁正清之前忙着指点其他同事，自己还没来得及收拾。

    看到自己屋子里一片狼藉，茶几上到处是散乱的茶杯和揉成一团的纸巾，鲁正清一脸尴尬。正板起脸准备叫负责卫生的周姨来收拾，就听见宁诚道：“你好，你是鲁社长吧。”

    鲁正清急忙堆起笑脸上前道：“是是是，领导有什么指示？”

    宁诚笑道：“没什么指示，这里是你的地盘，你是专业人员，我只是有个事情来向你请教，希望你能多指点。”

    鲁正清连忙谦逊道：“不敢当不敢当。”

    宁诚也没有继续纠结于这个问题，正色道：“是这样……”

    鲁正清摆出一副恭听教诲的模样，这才发现宁诚还站在那里，急忙领着宁诚到办公桌前坐。鲁正清招呼小张去泡茶，自己回到办公桌前坐下，笑道：“领导您继续说。”

    “市公安局的李逢春李局长，你认识吗？”因为不太清楚两人之间的关系，宁诚就没有将话说得太直接。

    鲁正清没摸准宁诚的意思，便含糊地说道：“我们经常配合市公安局做一些报道，也算是熟人吧。”

    “哦，”宁诚一听来了兴趣，“那你对他了解多少？”

    鲁正清继续含糊道：“不太多，工作之外偶尔会通电话。”

    宁诚点点头道：“你觉得他为人怎么样？”

    鲁正清听到这里，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省领导到报社，开口就是问别人的事情，而且问得这么巨细靡遗，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报社有人得罪了李局长，所以他的靠山来兴师问罪；要么就是省领导对他有意见，想要借媒体宣传来造势，为下一步处理他制造舆论。两相比较，第一种的可能性太小。要兴师问罪，一般也不会惊动领导，所以后一种的可能性比较大。

    但这毕竟只是自己的猜测，没有得到领导的确切说法，鲁正清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明白：“我听说好像他还比较不错。”

    鲁正清的话一句比一句含糊，宁诚心里也有了数，知道他和李逢春不是一路人，彼此之间并不熟悉，所谓的熟人，无非是鲁正清在没弄清自己想法之前的含糊之词。解除了心结，宁诚变得轻松了一些，道：“其实我今天来，是因为省纪委收到了一封群众的匿名举报信，至于举报的是谁，相信不用说你也知道了。举报的内容是说他收受贿赂，利用公职之便敛财。这件事省委省政府很重视，但是在没有确实证据之前，不能轻易地下结论，伤害了干部。所以常书记指示我通过媒体先以文章造势，核实事情的真实性再做进一步的打算。”

    鲁正清这才明白宁诚扔来了一个烫手山芋，苦着脸道：“领导，既然没有证据，直接就这样在报纸上报道，似乎不太好吧。”

    宁诚笑道：“当然，这个度要你们来把握，没必要点名，形式和内容也由你们专业人士来把关。常书记的意思是既要含蓄，又要有针对性，要让人看得明白。多的我就不说了，你们自己把握。希望你们配合做好这次工作，常书记对此很重视。”他一口一个常书记，唬的鲁正清紧张兮兮，也不敢多话了。

    意思说明白了，宁诚便告辞走人。办公室里剩下鲁正清和张自强面面相觑。

    见到宁诚离开，鲁正清又恢复了一把手的高高在上，指责张自强道：“小张，你怎么把这么个烫手山芋搞到报社来了？市里的领导，那是随便能批评的吗？这要是万一举报信的内容不真实，咱们就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张自强一直没吭声，等到鲁正清发完牢骚，才小心翼翼地问道：“社长，那咱们这篇报道，是写还是不写？”

    鲁正清两眼一瞪：“领导都亲自来了，不写能行吗？尽量写得含蓄一点，不要写得太直白。这篇稿子就交给你了，写完拿来给我看，审过了再登。”

    张自强忙不迭地点头去了。

    “啪……”李逢春愤怒地将手中的报纸拍在桌子上，盯着副局长丁山道：“这他妈是谁写的？”

    丁山茫然地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打电话去报社问过了，他们说是省里要求配合近期的廉政宣传写的，具体他们也不清楚。”

    李逢春怒不可遏：“这帮记者就是他妈的混蛋！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叫‘在某些维护社会治安的重要体系中，存在着害群之马，不但未能以身作则，反而给下属做了坏榜样’？啊？这不是指着名的骂我吗？”

    丁山劝道：“李局，你消消气，这也未必说的就是你。要不我打电话到报社，让他们把稿子撤下来？”

    “撤个屁！”李逢春差点没从椅子上挑起来，“报纸都发出去了，还怎么撤？现在全市的老百姓都在背后骂老子的娘了，还撤他娘个蛋！”

    见李逢春暴跳如雷，丁山倒是有些哭笑不得：报纸上又没有指名道姓地骂你，你要不是自己有问题，怎么会对号入座入得这么深？

    李逢春冷静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来走出办公室，边走边自言自语道：“老子要到郑书记那里去汇报，请他还我一个公道。”

    离开警局坐上车，李逢春刚准备启动，手机就响了起来。李逢春正憋着一肚子火，接过手机没好气地道：“什么事？”

    电话那头周亚夫说话依旧不紧不慢：“老李，你被人暗算了。”

    李逢春一惊，随即冷静了下来。他一贯很少看报纸，今天要不是丁山拿着报纸来向他汇报，他还不知道报纸上发表了这样一篇文章。看完之后一对号入座，觉得说的就是自己，一时间恼羞成怒，只顾着发火，完全没深层次考虑过背后的问题。此时经周亚夫一说，他才反应过来。

    “我怀疑还是省里的调查组干的事。”周亚夫继续分析道。

    “老子怕他个球！妈的整到老子头上来了，有本事让他冲着我来，把我抓起来啊！”李逢春口头上对着手机叫嚣，心里却有些发虚。

    周亚夫沉默了几秒才道：“老李，你要冷静点，想好对策，光叫是没有用的。”

    李逢春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自己的担心：“之前那批货到底怎么样了？”

    周亚夫得意地笑了两声：“你放心吧，一直以来都是我处理这件事，你帮我当后盾，从来没出过岔子。具体的你就别问的，反正我有渠道，已经消化了60%了，最多再过一个星期就全部消化了。”

    周亚夫的话语里充满了自信，这让李逢春心里安稳了不少。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从什么渠道出去的？这几天也没见你有什么动静。你跟我说说，我心里有个底，免得……”话还没说完，李逢春就听见有人敲自己的车窗。他抬起头一看，是两个不认识的中年人。

    他摇下车窗，还没说话，其中一个中年人就一脸严肃地说道：“你好，李局长，我们是市纪委的，接到大量群众举报，现在怀疑你有贪污受贿的嫌疑，请你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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