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我们两个到岸上，迎面过来两个侍卫。两个人对王爷行了个礼，快步越过我们，径直向碧漪亭中去了。不消说，他们两个是去善后的。这两个人的脚步很重。人才过去，一阵木道吱呀的声音从隐约不明的远处传来了。

    我低了头，目光略过王爷的皂靴看向雪地。

    刚才那一行行威武的脚印，这会儿，大概要被马儿踏乱了吧。我想。王爷忽然转过身子，对着我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却并不发话。王爷目光里的能量，一向是惊人的。这一会儿也是一样。没和他对视多久，我就浑身发痒，脸上发烫了。难道我做错什么了不成？

    王爷见我一幅手足无措的样子，笑了一笑，缓缓说道，“看来，你的胆子还真不小呢。”我这才松了一口气，低头说了句，“有爷在，我就不怕。”王爷道：“你是生不逢时了。要是早生二十年，我想，你倒是能在军营里做个贴身女校书。”我即刻回道，“现在，我也能在军营里侍候爷呀。”自以为这话说的很妥帖。

    “现在？”王爷摸摸鼻子，“可是不成啦。““我早就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安心在云南终老啦。”正说着，猛听到一阵马蹄声响。原来已经到了岸边了。

    向后看，一个侍卫也已背着李自成过来了。

    “王爷，现在要怎么办？”麟公子看看眼前的情景，问道。

    王爷轻轻嗽了一声：“先把李自成弄上去。“那侍卫便把李自成横抱着放上去了。也不知是侍卫的力气大，还是他的血流的多。我感觉他看上去轻就像一片暗淡染血的鸿毛……正在发愣，王爷忽然发令道，“你也上去吧。”

    你？谁呢？我么？

    王爷对我点点头，又对那车夫小声吩咐道，“路上仔细些，莫要惊吓了姑娘。”

    天啊，看来该面对的场面终究还是要面对的：我还是要和一个半死的人共坐一辆车子了。不不不，这可不能害怕。刚才豪言壮志不是都已经放出来了吗？不是说过不怕吗？不怕，不怕，这真没什么好怕的……我哆哆嗦嗦地想着。刚要抬脚上车，忽然打了一个激灵，万一走到半路他醒了，抓住我不放怎么办呢？……

    心里乱糟糟的正停不下来，忽然听见王爷对麟公子说了声，“好了这些就交给你了，带上万卷楼吧。”天啊，我想是被什么卡住了喉咙一般，紧张起来了。一旁的麟公子向我走近了几步，回转身子对王爷道：”您放心。那您呢？不上车么？”

    王爷向后看看，“你们先走。我等亭子里收拾干净了再走。”

    “哎。”麟公子答应着。忽然一步上前，一手猛然拉住了我，裹着着我了马车。让人猝不及防，差点也惊得叫出声来。王爷看了看我们，沉下脸来，“麟儿，你不要躲到车里去。出来和车夫一起坐着。”

    “可是，她一个姑娘家，难道不会害怕么？“麟公子说着，回头望了我一眼。

    ”我想起他往日重重的性状，赶紧摇了摇头，“不怕。”

    “好吧。”麟公子看看王爷，又看看我，只好到车夫身边坐了。

    “出发吧。”他说。

    周期一片寂静，唯有一轮明月高高挂在空中。

    马的步子渐渐快了起来。车厢有节奏地微微起伏着。那车夫是个训练有素的，那马也是。所以虽然是在黑夜之中行走，这马车却健步如飞，一点声息也不闻。

    车厢里没有什么光，我静静呆坐了一会儿，把帘子稍微向上卷了些。

    李自成自然还是无声地瘫软着，双目紧闭，双唇惨白。他本来就不是个强健的人，这会儿可就更看出岁月对他的催逼了。那小小的枯瘦干瘪的身子……我看了一眼他的苍老和虚弱，心里叹了一声：英雄也好，民贼也罢。这褒贬之名到底有什么用处呢？如今，这样一个风云人物，也只是个不堪一击的老人了……

    我犹豫了一下，忽然担心他是不是已经死了，赶紧把手向他鼻子下面试探了一试探。嗯，好像还有呼吸。“谢天谢地，他还活着。”我在心里叹了一声，可随即又是一愣，“过了今晚，他还能继续活着么？担心了一会儿，忽然明白过来了：这人可是李自成哎，明末以来，他这一生，打打杀杀了半辈子，害过杀过的人何止千万？我竟都不操心，只心疼他这一只断掌，岂不是太天真太可笑了吗？于是心里这才好了些，不那么心惊胆战了。

    况且，他刚才还砍了王爷一刀呢。“不过……，”我又看了看他，心里暗想，“这样一个萎顿的小老头儿，真是李自成么？”

    ……

    “传歌姑娘，传歌姑娘！”麟公子忽然在外面唤我。

    “公子请吩咐。”我道。

    车厢壁上传来砰砰的一下，好像是什么鞭子打在上面似的。

    “你好福气啊。你现在做坐的，可是王爷的车。”

    “那你还敢拿鞭子打呢？不怕王爷生气么？”

    我想了想，老实不客气地回敬了一句。

    这一句仿佛似乎是有用的，外头的麟公子果然安静了，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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