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大清康熙十年，昆明万卷楼中的一间斗室中。

    那时候，那句让我昨天一下子穿越千年，悲伤得不能自已的话才刚刚说出。

    高大的王爷还站在我的对面，我还是赌咒发誓的心情，丝毫不懂人生之痛。

    时间在这静止的“猫”和“老鼠”之间交缠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那只“大猫”伸手在我头上一敲，让凝滞住的情节流动起来了。

    “你呀，”他叹道，把头抬起来吧。”随即又向外一指，道，“出了这个门，向右手边走，经过一个回廊之后，能看见那一间亮着灯的屋子。那里面还有一个值班的。你去叫他来。”

    谢天谢地，他老人家终于不再拷问我啦！

    我赶紧点点头，心里好大一块石头落了地，忙不迭地按照吩咐，出去叫人。

    一开始以为不过几步路，步子放得很慢。

    过了一会儿便发觉出自己的幼稚和天真了。王爷说的那条廊子，长得吓人。

    康熙十年的明月在纤尘不染的碧天尽头挂着。仿佛一步步走去，便能登天上月似的。一句诗忽然从这轮冰一样的月亮上一跳而起，跳进了我的脑子里。叫做，“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虽然和此情此景并不相干。

    因为知道并不相干，我默念完这一句，便收了心思去看月光下的长廊。

    长廊里并不皎洁，相反，处处都是半明不暗的。

    隔着窗子，又有许多交横的树影投过来，衬得更加寂寥怕人。我便又嘀咕起来，“要一个人在这里值班？光胆子可要带上几个才是。”

    一边又想起卫朴来，漫无边际地且想且走。

    过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一个孤零零的也黯淡无光院子。只有隐隐约约一点光，从北窗透出来。

    想必便是王爷说的地方了。

    我上前几步，可到底也不敢进去，只好在外面叫，“里面可有老爷在值班呢？王爷派我来叫您。”既然外头值班的是卫朴，我想叫个老爷，应该不会错的，于是便贸然如此叫了一声。不曾料到，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一阵清泉一般的笑声，那笑的人仿佛是个女孩，而且年纪也并不大。

    “我可不是什么老爷！”笑声还在继续，“外头的姑娘快进来说话吧。“

    我一片讶然，不曾想到原来网王爷说的“他”，原来竟然是“她”！

    不过既然如此，也就放下了紧张的心，从容推了门进去。屋子里果然就只有一个身穿半旧藕合色袄子的姑娘，果然年纪并不大。而且是个眉清唇淡、纤巧温柔的美人。她脸上脂粉未施，但那天生的自然的美，却比刻意雕琢一番的样子更叫人舒服喜欢。

    我进来时，她正俯在几案前，收着笔墨纸砚。看着原是在写着什么的。

    我想到底不便走近，便略略立定在远处站了，轻轻道了声，“姑娘好。”

    姑娘甜甜一笑，点了点头。

    “王爷差我来叫你。”我道，莫名竟重新又有些紧张。

    那姑娘却很从容娴雅，答应了一声，看我一眼，闲闲问了句，“咦？你是新来的女官儿么？怎么从没见过？你从哪里过来？来做什么？”

    “我不是万卷楼上的。”我说。

    慌忙中，她一连问的几个问题，我只来得及回答第一个。

    ”我想也不是，“那姑娘微笑着说，”楼上的女官才不会到了门口，还喊老爷呢。”

    我脸上一红，这才道，“我是王爷派来的叫姑娘的。”

    姑娘听见是王爷叫，收了笑容，忙认真答应了一声，掩了门，和我一处出来了。

    一路上我两个没有再说话。

    我是唐突相见，不敢随便开口。至于她么……我猜，可能是见我不言语，她便也不便再说什么了吧。因此我们便一前一后一起出了院子，沿着原路重新回了之前的房间。

    那长廊依然还是那样长，却显得比来时更加寂静了。

    回来时，王爷正在屋子里闭目养神。

    他老人家听见我们的脚步声，抬起眼睛，看了一眼，然而对那姑娘说，“哟，怎么今儿是又你当差？”

    虽然有些意外，但眉目俱笑，仿佛喜欢的很似的。

    那姑娘笑着施了礼，回说，“今儿本该金兰当差。她却病了，我是来替她的。”

    王爷点头道：“这回马公公在外头走了这么大一圈儿，很是带回来好些文房之宝。这些东西放在我书房里也有些日子了。早就说，叫你来看看。却不是忘了，就是太忙。今儿正好，一会儿一起看看宝贝呗。”

    姑娘听了，眼睛发亮，“连王爷都说是好东西了，那必然是稀世之宝了。我一会儿有眼福啦。”

    王爷笑着摇摇头，”什么稀世之宝呀，不过是玩儿罢了。“

    说着忽然一转头看见我了，招手道，“歌儿，你过来。站那么远做什么？”

    我依言走近了。不过，还并不知道他意思是什么，傻傻愣愣地站着。王爷则一指眼前的姑娘，对我介绍道，“这是红绡姑娘。红绡就是’一曲红绡不知数‘的那个红绡。原也是近华浦里的女弟子。”

    又看看红绡，“我看你们两个，倒是脾气相投。以后没事儿大可以走动走动。”

    红绡？这名字何其鲜亮，这姑娘本人又何其清淡也！

    我便看了这女孩儿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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