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我狼奔豕突地下来，眉弓子抬得高高的。

    “姑娘这是怎么啦？”见我不吭声，又笑问道，“这是一个人在楼上闷啦。”

    又问，“头上的伤可还疼吗？昨儿你可把我们吓坏啦。”见我还是不答，自己依然笑眯眯的。“姑娘果然命大。快过来坐着。咱们娘两个说说话。”我也觉着必要有个人能陪陪我，因把心事竭力压了压，依言过去，依偎着许大娘子坐了。因问道，“大娘这是忙什么呢？”

    许大娘子道，“一时没事情干，想着眼看着要过年了。别的也没什么能送二位的，就打算绣两个香囊，给你和珍珠戴戴。这一个鸟语花香的，给你，这一个鱼戏莲叶的，给珍珠。”

    又说，“等过了年，这园子里就热了。等花开起来，到处都是香的，到时候，你也别天天在楼上坐着……”

    又说，“上头才发送了些新鲜的缅甸果子，你这会儿要吃什么？”又说，“你到堂前，瞅瞅我把小王爷送来的孔雀翎摆上了，好看不呢？”

    又说，“过几天浦里要唱大戏。珍珠说了，来听的都是女眷，让咱们也去看看热闹去……”

    我看着许大娘子薄薄的嘴。一股苦苦的孤独从心底泛了上来，味道苦苦的。用这么多汩汩流动的柔甜的话，也压制不住。

    许大娘子也觉出我走神了，秘密一笑，道，“歌儿，你这么失魂落魄的，可不是从今儿才有的呢。”见我发愣，凑过来，小声道，“是为了卫公子吧？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今年不成，还有明年呢。你年纪也还不大，过两年才十六呢。”

    我知道许大娘子误会了，忙辩解道，“我不是为这个不高兴。”

    许大娘子笑着叹道，“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可看那眼神，竟不像相信的样子。

    我想既然如此，再说，可能她也不信的。顿时怅然，觉得也许这会子，一个人呆着，或许会更好些。可既然来了，也不能立刻就走，因此依旧坐着，和许大娘子说了一会话，推说头疼，又上楼去了。

    半路上，一边向自己屋子里走，突然地明白了一个道理：

    原来，有一种孤独和寂寞，是人群和关怀都消解不了的。

    晚上，飘来一场急雨，黄金树叶叶被打落了不少。我正在屋子里闲坐着写字，许大娘子突然脸色沉沉地来通知了。“福金派人来接你。车马在楼下等着呢。”

    我想，这也是情理中的事情，并不怎样慌张。整理了一下自己，就下楼了。外头刚下过一场清雨，空气冷静空明，看的人想流泪。

    许大娘子递给我一把伞，“一会儿可能还下雨。”她说。我默默把伞收了，低头看见那油伞上画的画图特别好看。

    车子正要起动。许大娘子突然拦住马头，道：“我也跟姑娘一起去。”车上的大娘忙扯了她，“快别这么着。福金只让传姑娘一个。”见许大娘子一脸担心，那大娘悄悄宽慰道，“说不定你若去了时，事情反而更糟呢。传歌是有福的人，你别焦心。”

    我想她说的很是，况且就算是有事，许大娘子去了，也无非是多一个人受苦。因也就不肯让许大娘子上车。许大娘子知道大娘说得有理，看我意思又坚决，也就作罢了。毕竟还是放心不下，拉着我的手，悄悄说道：“姑娘，你好好儿的啊。一会儿见了福金娘娘，乖觉些！别做傻事。”我眼眶一热，在这个无依无靠的地方，还能有人像娘亲一样疼我，他们往常都说得对，我确实是个有福的人。

    于是赶紧点了点头，含泪道：“大娘放心。这回不会了。”又信誓旦旦地说，“你回去吧。我去了就回。”然而去了之后能不能回呢？我也不知道。说完这句话，马车就起动了，吱吱呀呀，向着内府，摇摇晃晃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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