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里的兼职广告倒是不少——寝室门口每天都有传单，电线杆墙上到处是牛皮癣，千篇一律：“饮料促销，80元／天；宣传单派发，10元／小时；礼仪，120元／天……”对于大学生而言，最多的就是时间，永远不够的就是金钱，这些看似轻松就能获取的报酬无疑闪闪发光，召唤了无数学生。可是，所有的传单，出发点都是职业中介所，要工作？先入会。于是，有人交钱回家等消息，有人愤而离去。当忻澜将这残酷的真相告诉懿雪后，她决定靠自己找工作，找个靠谱的。可是能做什么呢？一些电视剧会放大学生做家政服务的情景，哪个少女遇到了富有王子，浪漫满屋，日久生情。可她打小进厨房的主要目的是偷菜吃，至于这菜是怎么来的，一概不知。她的条件还挺多，老人不伺候，老态龙钟指不定出什么事，那她的下辈子就等着和噩梦相伴吧；小孩不伺候，老实的还可以对付，野蛮的对付她倒差不多，而且现在的小孩子大多娇生惯养，一个没吃过什么委屈的人怎么能伺候好他们呢？家里有男人的不伺候，除非他三天两头出差，黄花大闺女被强暴的荧幕悲剧还少吗？又听闻许多大学生都会做家教，可她又却步了，小学数学难教，用简单的方法，他们听不懂，非得绕几圈给他们解释他们才能够接受，这样一来她又觉得累；中学的数学她忘得差不多了，怕在解答疑难问题时出洋相；英语也难，她自己读的是蹩脚英语，一个老师一种口音，现在再加上她的读法，不是叫学生更晕？哎呀，后悔小时候没学钢琴啊舞蹈的，不然考出等级，得几个名次，现在能靠此吃口饭呢，听说时薪很高。正犯愁着，她忽然想起哥的忠告——手低切忌眼高！偶尔在寝室里说起这事，忻澜笑说：“何苦来？女人来这个世界就为享福的。”懿雪表面笑着，心里嘀咕，嫁人前靠爸妈，嫁人后靠老公，这可不是我！昔熙说：“女人干嘛来的我倒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还没玩够！”无人再言语。过了十几分钟。舒乐突然说道：“东西都没学到，干的都是没文化含量的活，这学念得也太冤了。”语惊四座——她们以为话题早就结束了。昔熙缓过神，反驳：“大学还读？六年，姐姐元气大伤。各位好汉，金子诚可贵，自由价更高。四年后就要独闯江湖，没那么多时间耍了呀！”其他二人被逗得咯咯直笑，唯有舒乐在那里铁青着脸，继续背单词。昔熙做了个鬼脸，脸上净是得意的表情。

    这事被搁着。直到有一天，一个女人（代号S）粉墨登场。S取出一本商务笔记本，眼神直逼懿雪，神秘兮兮地说：“四毛！”懿雪惊愕，多少？她一字一顿地解释：“四毛！四毛卖给你，你卖三块钱人家还以为占大便宜了，其实你已经赚翻了。”懿雪有些摸不着头脑，S这才微笑着解释来意：“同学，大学是不是很空？难道不想靠自己的双手挣生活费吗？如果你想要独立一些，我建议你做兼职。”懿雪赶忙将她请进去细说，仿佛请神。“这钢笔，四毛。去年有个大学生在教师节，就这玩意诶，拿到八百块的利润！八百块，你一个月生活费多少……对啊，你看，将近一个月的生活费，花光了还不好意思问爸妈再要，可是自己要是能挣钱呢？你要是高兴，还能给爸妈买点啥你说是不是？不过赚得其实也不多，也就千八百，因为我们主要目的是做宣传，所以分配下来的货其实是限量的。”S看上去挺亲切的，说得也很中肯。可是，这是真的吗？S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公司做过预算的，不能亏太多，不然厂子都开不下去了。你想，电视上插播一个广告，需要一笔不小的钱，这个你知道的吧？那是按秒打钱的呀！虽然我们公司注资千万，但还不能承受烧钱！”懿雪点点头，有道理。她继续说：“而且这种烧钱不一定能带来回报，是吧？我们的消费主体是谁？你们呀！可是你看，学生和电视接触有多少？大学之前家长不准看，大学之后谁还稀罕？所以，我们干脆锁定大学市场，因为大学生有分辨力，经济自主，而且人脉相对广，上有学姐学长，下有学弟学妹。08年我们做过调研，学生是很有热情分享自己的购物经验的。你想想，如果你买到了祛痘非常有效的药膏，是不是很乐意将它介绍给苦难的同胞？”S直视她。她情不自禁地点头。S继续说：“如果你有兴趣，我们就把杭州代理权交给你，给你一个垄断的机会。如果你赚不到一个月的生活费……嗯，唯一可能就是你觉得这些东西物美价廉，吃独食了！”懿雪忍不住捂嘴笑，几乎相信了她的话，但还是觉得应该多个心眼，于是问：“你能把厂家的具体情况告诉我吗？”她笑道：“这是当然啊，你作为独家代理，理应知道这些基本信息的。不过咱先说代理事宜，万一我漏了什么，那对你不公平，你是有知情权的。看，这是笔芯，可它不是一般的笔芯。现在讲究什么？生态经济，绿色学习。一般笔芯，你们用完之后只能扔掉。你看，这里有个小机关，用完之后，把它放在墨水瓶里浸一下，它马上又可以用了。像钢笔对吧？不过比钢笔实用。这就是卖点！”懿雪点点头。

    这时，忻澜回来。S有意压低声音，严肃地补充：“如果一种产品你觉得不好卖，告诉我们，不要怕羞。我们原价回收，但你必须保证数据真实性，把市场情况反馈给我们，毕竟我们的目的不是贱卖，不是敛财。透露下，我们考虑在杭州办个文具厂，所以，真实的调查数据很重要的，你是大学生，这点应该清楚，对吧？有些人就会担心，我想拓宽市场，想去远一点的地方，比如浙大西溪，可是车费要从利润里扣吗？我跟他们说，放心，一个月两百的车费补贴，方便你跑业务。当然跑哪里还是决定于你，你要是把市场扩到了外省，我们就不能包机票咯！”懿雪再次被逗笑。S立刻说：“如果你有兴趣，我们现在就可以计算成本。”不容回答，她取出计算机，交给懿雪。她报数，报价，懿雪来摁。结果显示懿雪如果要接活就得一次性付清824元，包括一本商务本，一本质量稍差的本子，若干支笔芯和笔。可是，懿雪没那么多现金，便问能不能迟一天给钱。S面露难色，说她也是一名普通员工，这样回去不好交代。懿雪不知如何是好。

    饮水机的灯变绿，忻澜起身泡茶。她素有喝茶的习惯，立志变成品茶达人。这茶叶，是她从家里带来的龙井，别人托爸爸办事时送的，听说产自狮子峰，谷雨前被采下，色绿，形秀。她暗自叹气只可惜这儿的水不好，不能将龙井的芬芳充分诱发出来。懿雪看向一脸漠然的忻澜，问她能不能借点。忻澜皮夹里有个几百，但她怀疑S，于是谎说没钱。

    懿雪挠头环顾，不敢看S，仿佛对不住她似的。无奈，她只好表示下次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S收拾完东西，留下个号码，说尽快就行。懿雪送她出门，毕恭毕敬。忻澜凑到门边，招招手，静听。过了不多久，隔壁传来敲门声和S轻轻的声音：“有没有兴趣做兼职？”懿雪一下子愣住，独家代理？忻澜示意她发个短信给S，问她在哪里。懿雪慌忙照办。S的回信让她啼笑皆非——吃饭去了。忻澜问：“你知道她所在的厂家是什么吗？”懿雪拍了下脑袋，说：“呀，她忘说了！”忻澜冷笑：“是忘了，还是故意？现在，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揭开谜底了。”她让懿雪发短信说想要多拿点本子，少拿笔和笔芯。懿雪照办，可短信仿佛石沉大海。忻澜为她泡了杯茶，说，这天不掉馅饼，要掉也得砸死人。

    真正让她发现自己受骗了的，是一个礼拜之后，班上一个同学拿着一本商务本和很多笔在各个宿舍推销。她一眼认出那些，挑了黑皮的本子，同学说五元，她笑了一下（够黑心的呀），买下本子。她又买了一支笔，想看一看质量怎么样。后话是，三天没到，笔芯出水断断续续，越是难写她越是欢喜。本想高歌一番，但是昔熙在睡觉，她只能坐在椅子上暗自庆幸，庆幸自己当初手头紧，不然现在的可怜人就是她了。她想象着自己挨门推销的样子，自己把她们当傻瓜一样，把低价买入的东西高价介绍给她们，但事实上她们中间有人知根知底，表面上礼貌相待，心底也许会同情受骗之人，但是也会嘲笑她的愚昧与拜金。她想象着，假如有一天遇见了S，她就要很潇洒地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说：“嘿，生态笔四毛，要吗？”骗子定会大惊失色，啪的跪倒在地，抱着她的腿喊“姑奶奶”，这时她仰天大笑，笑罢，伸出手，怒喝道：“人渣！欺负我们新生嫩是吧？吃俺老孙一棒！”可是气还没出够，一阵自来水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舒乐在洗澡。

    她洗了约有半小时。昔熙因为白天忙活了一整天，很想早点休息，结果被吵得死活睡不着，埋怨，说得好听叫爱干净，说得难听，你他妈身上有那么脏？过了会儿，舒乐要洗衣服。昔熙好声好气地说：“舒乐，能不能先放一下？我困死了！”舒乐应道：“很快就好。”又是十余分钟。在她收拾好之后几分钟，昔熙“啪”掀了被子，黑着脸下床，拿出一本小说，皱着眉头看起来。懿雪看着戏剧化的一幕，不禁暗笑，都说大学生是自私的，这话一点都不假，明知道室友出去玩一天累得精疲力竭还要用刺耳的水声来吵她，这种人一定要保持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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