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君怜迫不及待地敲开办公室的门，唤了声“穆老师”——艺术学院的教授。穆老师抬头，疲惫的眼睛立即发亮，说好久没见，忙招呼她过去，接过她手中的画。第一幅是冬季开始画的茶花，这是她第二次尝试工笔画。第一次是初见《簪花仕女图》，了解了些相关知识，临摹出两个仕女，便萌生了创作的念头。为了勾勒出茶花精细的条纹，她将门前的茶花摘下，几天照着画。穆老师端详着，那枯败而近乎贴地的萧索草丛中探出鲜红或皎白的脑袋，“雪里开花到春晚，世间耐久孰如君？”他说，作为初学者，这花不错，但是让人一眼能看出这是初学者的作品。她嘿嘿笑了，说以后还要多请教老师。第二幅是水杉，是她扔弃多幅作品后作出的。穆老师夸她在透视处理上又有进步，让她继续努力，不过若在水痕处理上能够再花点心思，这些作品就好很多。事实上，一年前他见着她的写生，总是横眉一竖厉声苛责她基本功不扎实，一些课堂上曾强调的细节统统忽视。然而，半年之后，他逐渐熟悉了她的面孔与名字，却未在教学名单中找到时，方才知道她是外行来蹭专业资源。从此，他对她再无怒色，鼓励她按照内心的声音定位自我画风。她的习作源源不断，但上色的屈指可数，主要是铅笔的痕迹容易修改，颜料对她相当于奢侈品。再者，她对调色、明暗处理尚缺信心。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创造出满意的作品，很显然，目前的她，自以为业余并应该倍加努力的她，并没有满意过几回。她只能不停练。每次当她心灰意冷的时候，他总会拍拍她的肩膀鼓励她不要放弃，想当年，伦勃朗的《夜巡》——虽然此名是个尴尬的误会——未被看好，可是历史不是给了世人它的判断吗？作为半路出道画家，这对好朋友高更和梵高都凭借自身努力与积极探索，最终取得各自成就。坚持下去，探索下去，总能开出一条路来，或多或少会有收获。

    去年暑假表弟在君怜家住了半个月，两人经常一起作画。某天早上当她不觉瞥眼的时候，在堂弟的画册上，山峰轮廓怪异，田埂迂回，几个孩子在田野上奔跑，手里牵着风筝线。这一幕在她的童年里司空见惯，对于他来说就是未曾发生过的梦境。色调选得奇怪，田间是明快的，然而山色却是浓重，夹带无数扭曲的线条与色块。很好，这就是他心中的颜色，她对他表示赞许，支持他能够将心里的景致移出笔触。她突然有种想法，就如写作，绘画也可以是塑造自我世界的形式，过去一切都可以跟随笔尖重构。她的作品，即她对世界的过去、现在与未来的理解，是她思维的镜像。

    堂弟问：“大学好玩吗？”她想了几秒答：“看你会不会玩。你可以成天躲寝室打魔兽或者睡大觉，可以出去转悠看花花世界，也可以找份兼职攒点阅历。只要心里舒坦，怎么玩是你的事情。要知道，学校虽然有人管着，但自由选择的空间还是很大的。只要对得住自己，大学怎么玩都不为过。”

    “真不想读书，压抑要死，没同学玩，班主任知道我要学画已经彻底不管我了。美术老师成天训我，说我根本不知道什么路子对我好，搞得他比我更了解我一样。”大舅为表弟请了个美术家教，希望他能在此混出一碗饭来。但老师不看好他，因为他总是不能乖乖完成作业，总要歪曲老师的意思，加入太多异类或不属于他应有的想法。

    “不管他说得怎么样，你都不能忽略自我的声音！你得问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有些后果吧你没办法考虑，考虑多了反而坏事。”

    “就你这么说！我爸老说我不听话，如果再不好好听老师的话，就不再支持我画下去。你说除了画，我什么都没兴趣，什么都做不来。现在我也只能和你聊几句话，别人我压根就没办法说话。我这样的人，估计进大学也没前途。”

    “乱说什么？姐支持你，考进美院，不一定要中规中矩画，但是咱把基础打扎实咯，小宇宙爆发，谁再敢说咱路子不对？”

    “不想读书了。”

    “有条件干嘛不读！小学、中学、高中，老师就会让你不断写作业，应试，用各种变态的手段让你和父母的焦点定在升学压力上。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老师知道吗？学生知道吗？甚至有些学生连最起码的判断力都丧失了，这不是培养创新求真勇于实践的人，是培养丧尸。但是大学不同，在我看来，大学是最能激发自我思考和发现的地方。”

    “中央美院考不上……”堂弟终于说实话。

    “嚯，盯得挺高嘛。实在不行也得挑个有钱点的学校。”

    “干嘛挑有钱的？我不指望奖学金。”

    “你想太多啦，我没指望你拿……”君怜开玩笑。看到他情商不足着急的模样，认真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有钱的学校往往设施水平高，资源多。再不济咱挑个有钱点的城市，博物馆免费参观，图书馆藏书万千，还有众多文化交流，绝对长见识。记住，资源就在那里，愿者自取，不要客气。”她就经常出入图书馆找专业资料，若是找不到便去杭州图书馆或者浙江图书馆，或者到微博上求助专业人士。人来人往，到处是老师；天大地大，到处是资源。

    213寝室里，大家都有些累，没有说什么话，各自洗漱完毕就熄灯了。忻澜一会儿吧嗒吧嗒打字发短信，一会儿刷微博，虽然疲倦，没空睡觉。昔熙卧不安席，回家才没享受几天福，又得下江南过举目无亲的生活。离家远才知家乡好，离过家更恋家。这次南下，她依然独行，只是和第一次相比，简直是“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来自“大东北”，并非她特意宣传，而是自然而然地提到，热爱之情自然流露，声调也总是跟随情绪起起伏伏。“俺家冻梨可好吃啦，别看这家伙丑，味道杠杠的！”说着，自己口水快要流出来了。想着，往事一件件浮现，从开学到这刻，种种不顺、荒唐，种种落差，各种郁积在心底的烦事、伤心事通通跑出来，搅得她的心如麻。脑里显现井阳不屑的嘴脸，放下手机吧，哪有那么多人惦记你！还不如做点实事！她当即掏出手机，将QQ登录时的状态果断改为隐身，她打算给自己戒掉这个瘾。

    忻澜看着资讯，眼神渐渐离开屏幕。感觉和游梓骏的路算是走到尽头了，分手的念头时时刻刻盘桓，就等着她一声令下，立马实践。有时候想想，演员真好，演一部戏，谈一场恋爱，就好像自己在经历一样。现实中，男人把女人哄得好好的，也就是想让女人按自己的想法走，其中牵扯到的利益太多，让爱情不再纯粹。感觉两个人的共同话题太少，甜蜜越来越少，厌倦越来越多，所有的话题只是在讨论没有任何深度的表面事情，没有青春的激情，没有大学生革新的面貌。游梓骏对她百依百顺，心里没少埋怨她好强，自己好强就算了，还总批评他不思进取。你堂堂一个大男人，志向当远大，精力当旺盛，当利用学校的一切可利用的平台展现自己，怎么能整天哄女人开心，整天想着玩？慢慢地，她开始采用策略，想要借冷言讽语来激励他上进，却让他对她又爱又怕。有时候遇到问题，她难以解决，想找个人商量对策，发现身边的男人根本帮不上忙，只会安慰她压力不要太大。从她来到这个地方，到竞选班干，忙碌于社团，她都让别人以为她是个女强人，不需要依赖任何人。可是我是孤单的，你知道吗？我需要帮助与支持，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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