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廓的天空布满卷积云，高高在上，轻薄，豪气地建立数不胜数的根据地，筹划一场洗礼。师甜和妈妈从奶奶家归来，在湖边驻足。地上落满合欢树绒花，师甜捡起几朵想带回去，猛然见到几只细小的虫子在花丝上爬，吓得她嗖的松手，慌忙用手拍打手臂。妈妈感受小石头扎着脚底板的轻微痛感，思忖如何与女儿聊聊天。她是医生，见证过无数生死，她早就发觉生命如此短暂，死亡可以很简单，死亡可以很突兀，可以毫无征兆地降临在你面前，可以一刀斩断你和尘世的血脉。本以为早就看惯，可头一次面临至亲离世，触动比想象中要大——她怕有一天，她也会突然辞世。很多事再不做，日后误会越积越深，就回天无力了。“这么多年来，我没做好……”她坦然认错，过去对女儿疏忽太多，没有尽到为人母的责任。谁看着撒哈拉的绿意能想到后来的荒漠？在自然或人为的干预下，一切都可能失控，遗失过去比谁都彻底。谁看着如今不爱读书的孩子能够看出他未来的模样？人不该过多地充当别人的算命师，更不该过分定论未来，因为现在的任何轻言或轻视，都可能影响到别人的成长。倘若他失去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这个责任算谁的？这个痛苦由谁承担？“一直想弥补，就是不知道怎么做。你的心思太多，我们都不了解。如果从小就了解，可能就好了。”师甜一时不知如何回话，只说她想太多了，事情没她想的那么严重。“甜甜，真的，如果你有什么想法，尽可以跟我们说，不要憋在心里。你接受的文化比我们开放很多，完全可以引导一场疏通。”她的眼眶微微湿润。她得想办法忍住，不能在妈妈面前哭。

    顿了好久，终于鼻腔通顺，喉咙清亮，她才说道：“我就是觉得你们老不管我，老师也不喜欢我，感觉自己多余。”这句话一说出口，眼泪卷土重来。妈妈揽着她的肩膀，用力捏了两下，让她感受到她的力量，斩钉截铁地说：“怎么可能是多余的？你刚生下来五斤多，从这么点儿大的小娃娃长成这么大的姑娘家，给咱带来多少幸福不是你能想象的！我们一天天看着你长大，一天天盼着你长大，又担心你大了，咱家还是揭不开锅，让你吃不饱穿不暖。你知道这种揪心的滋味吗？等你做了妈妈，就知道了。把你送到奶奶家去，你以为我乐意？刚嫁过去的时候，我就跟她结了梁子，一天不欺负我，一天不舒服！没办法，留我身边，看你从小受苦，会心疼啊。我生你下来，又不是受苦来的。”师甜没作声，这些话成了泪腺的催化剂。走了段路，她说：“老实说……老让你们不省心，我怕你们骂我。你们要是骂我，我也高兴。让你生气，我挺高兴的，生气能让你管我。”妈妈发出爽朗的笑声，拍她的背道：“你这孩子，你妈我活得容易吗？每天在医院担惊受怕，唯恐哪个不知好歹的人拉着专职医闹找上门，唯恐老师打电话过来找我诉苦。好不容易下班，还怕不知什么时候医院一个召唤，我会惹你不高兴。”师甜也笑，怪不好意思的。妈妈惹上官司那段时间，天天都在家里待命，闲着无事就做饭烧菜。殊不知，那段时日可是她最开心的。她那时候不解妈妈的烦恼，近年来也看过些新闻，觉得医生日益成为高危职业，不禁为妈妈担惊受怕起来。只是，她一直都没有言语表达出来而已。若问心理学家去哪里重复证实偏差的实验，恐怕医院是绝好去处。在各种传说或传言中成长的求诊者，不知哪里来的自信，带着内心的猜疑来向医生求证。其实这时候他的灵魂里已经潜藏了个巫医，告诉他应该来点抗生素，而罔顾它只灭细菌而非病毒。医生若劝他不要折腾，注意休息，葱姜蒜接着吃，他宁可医生开点药。有趣的是，贵的药拥有更佳效果——即使是安慰剂效果——让他吃着放心。若他听到不如意的消息，则大发雷霆质疑医生的医术，好像他作为患者，比眼前念了多年书本，拥有多年临床经验的专家更具医学智慧似的。有时候，他还会出手，赤手空拳算是客气的，若拿刀乱砍，那是真的恨医入骨，得了失心疯。希波克拉底认为外科手术医生应该上战场，彼时他是告诫医者要勇敢到战场上学习，如今却像是预言医者得具备勇气面对愤怒的家属。在医学发展尚不成熟，诸多疗法都只能靠医生做实验摸索出来的时候，会有死亡的发生，但并未听闻那时有什么医闹。可能是由于那时候大众对尚未攻克的疾病不抱多大希望，能救活是幸运，不能救活算命中注定。现在，电视电影上经常播放癌晚期的主角经历刻骨铭心的情感，经过手术，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下去了。现实里，确实存在不少被治愈的病例，但它并没有排除死亡率。若哪个人不幸被投中了骰子，不是现代医术能够回春的，死亡在所难免。可人家想想，我把人送到医院里来，你就有责任救活他！注意，是救活，不是施救。这是命令，花了大钱，就有权力发令。脑子灵活的，想到，这么大医院，医生个个拿红包，钱恐怕是有几个的。不义之财，不取白不取，我家那位，不能白死。于是，神一般的存在——医闹便诞生了。估计这也是中国发展到现在的特色经济之一吧。

    妈妈叹了口气，惋惜道：“唉，我就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碰酒的，要是我知道，换我那时候的脾气，我准得把你打得半死。你说姑娘家学什么不好，学喝酒？现在我就怕你出门在外，喝酒出事！万一出点事，有可能影响一辈子的。”师甜低着头，略微生气，不语。她知道妈妈指的是什么事，曾经黑鸦也劝她不要再踏入酒吧半步，那边人杂，万一哪个歹人在她的酒杯里下药，后边的事可不容她控制了。哪怕不用这种龌蹉的手段，趁她喝得酩酊大醉，虚脱无力时侵犯她，她也无法阻止悲剧的发生。她不听，偏要一次次去找他，心情不好就想喝几口。他的视线只好游离在她周围，但凡碰到有什么人靠近，就急着想对策。

    “我也知道，你喝酒呢有大部分责任在我，是我没有给你完整的应有的教育。可我没有办法，工作忙不是借口，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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