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刘子枫一案发生以来，第一次有外人在自己的面前替刘子枫说话，这让张自强兴奋不已。和刘子枫在一起工作的一年多时间里，他已经无意间将这个随和的领导当做了自己的兄长和师父，因此刘子枫一案发生后，他一直在试图为刘子枫做些什么，只是他人微言轻，除了借着采访的机会去探视过他两回，帮他写了申诉状以外，张自强并不能真正给刘子枫做更多的事情。张自强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正因为如此，他一直在内心里为不能给刘子枫帮忙而感到难过。此时听到省检察院的领导对此案提出了质疑，他有一种沉冤得雪的兴奋和期待。他激动地问宁诚道：“宁检，这么说，刘主任可以脱罪了？”

    宁诚很喜欢眼前这个单纯、直白的年轻人，因此也没有再打官腔：“现在还不能确定。我说刘子枫被人陷害，目前仅仅是猜测和怀疑，而且仅仅是针对这次的车祸来说。至于杀人案，老实说现在掌握的所有证据都指向刘子枫，在没有更加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是他人所为之前，我们还只能依据市法院的判决，认定是刘子枫所为。”

    张自强的满心欢喜落了空，忍不住驳斥道：“这不是冤枉好人吗？”

    宁诚笑着反问他道：“为什么你就那么肯定刘子枫没有杀人？”

    张自强一时语塞，被宁诚问得说不出话来。的确，从司法的角度来分析，张自强没有任何证据可以为刘子枫翻案，只是一直以来他对刘子枫很尊敬，对这个亦师亦友的领导感情很深，所以从情理上站在了刘子枫一边。情感很多时候会让人盲目，张自强就是很好的例子。他对刘子枫的相信，是出于同事之间的情感，而非理智。

    这一点宁诚早就看了出来。所以他并不十分相信张自强的判断，只是他提供的资料倒值得斟酌。看到张自强黯然的样子，他也不忍再说什么，只是拍拍他的肩膀道：“小张，天公不作美，好像要下雨了。咱们今天就聊到这儿吧。你回去之后再好好想想，如果再想起什么，随时给我打电话。办案讲求的是证据，证据之外的东西，就不是法律所能管辖的范畴了。”说着他将自己的电话输入了张自强的手机，起身走回了医院。

    站在休息室里，透过窗户看着张自强离开后，宁诚拨通了李逢春的电话。

    “你好，我是宁诚。我的同事已经醒来，并提供了一个重要的情报。金沙市第七人民医院院长周亚夫可能涉及非法人体器官买卖，性质很严重。我请求市公安局配合我的工作，对第七人民医院进行搜查。”

    电话那头的李逢春被他吓了一跳，回味了一会儿才开口道：“知道了，我们一定配合工作，马上向市检察院申请搜查令。”

    “不用了，”宁诚斩钉截铁地说道，“市公安局马上派刑警到第七医院，搜查令就由我去找市检察院取。”

    放下电话，李逢春的额头又开始冒汗。每次和宁诚打交道，他都有一种巨大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经过上次在市政府的会议之后，他对宁诚的态度就很复杂。身在官场，他很明白上级是不能得罪的，尤其是宁诚的背后还站在省委常书记。因此他和宁诚说话也变得小心翼翼。此刻和宁诚通完电话，他没有急着布置任务，而是靠在宽大的老板椅上，仔细回味着宁诚的话。宁诚吩咐自己组织人手去搜查第七人民医院，却不让自己去申请搜查证，很显然他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想要趁着消息没有扩散之前尽快掌握证据。这个消息，是针对第七医院的吗？李逢春想了想，打了个电话给刑警大队，通知他们立刻召集人手，跟着又用手机拨通了电话。

    从市检察院出来，宁诚立刻拦了辆出租车直奔第七医院。还没等到门口，就听见一路上警笛声“呜呜”作响，一溜警车闪着警灯停在路边，车旁站着十几个全副武装的特警。宁诚心里暗骂李逢春头脑不灵光，只是做个搜查弄得这么兴师动众，不是等于给医院做通知吗？他下了车，走到警车边问其中一个刑警道：“你们来了多久了？”刑警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他肯定是领导，恭敬地回答道：“到了快十分钟了。”宁诚点点头，又板着脸问道：“李逢春呢？”

    那个刑警没摸清楚宁诚是什么路数，听到他直呼局长的名字，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含糊地说道：“李局长下午有个会。”

    闻听此语，宁诚面色铁青。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动怒了。在省检察院，他是多年的老资格，下属们都摸清了他的脾气，知道他做事认真，有板有眼，因此只要宁诚布置下任务，所有人都听从指挥，全力而为。如今到了市里，宁诚空有省级领导的帽子，指挥起来却并不顺手。李逢春数次对他的指示阳奉阴违，让宁诚处处被动，叫他如何不怒？

    但眼下的形势并不适合发火，迁怒他人也不符合宁诚的一贯作风。他在内心自我调适了一轮，对刑警们说道：“请你们的带队领导出来，带两个人和我一起上去。”话刚说完，一个三十来岁的高瘦青年就走了过来，向宁诚汇报道：“我是市局刑警大队的副大队长王凯，听候领导指示。”宁诚摆摆手道：“指示就不必了，你找两个人跟我一起上去搜查，带上摄像机。”王凯立刻找了两名刑警，跟在宁诚后面进了医院。

    警车的到来让医院内外已经乱作一团，不少医护人员都聚集在一楼大厅里看热闹。见到宁诚等人进来，自觉地让出一条路，看着他们上了楼。

    二楼院长办公室里，周亚夫面无表情地看着宁诚等人，没有说话。即便宁诚亮出搜查令，周亚夫也显得十分淡定，既不惊讶，也不反抗，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进入办公室之后，宁诚就一直在观察周亚夫的反应。见他对此次搜查丝毫没有担心的意思，反倒有些吃惊：难道周亚夫已经提前收到了风声？宁诚隐隐感觉到了有一些不安。他甚至穿过周亚夫高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看到了他眼神中一丝狡黠的目光。

    宁诚不动声色道：“周院长，那就请你配合一下，移步到沙发上坐。”周亚夫面部肌肉抽动了一下，还是很配合地走到了一边，坐在了沙发上。宁诚走到了书柜前，眼角一扫，果然发现周亚夫的书柜上少了一块玻璃。宁诚笑着对周亚夫道：“周院长，怎么这么节省，书柜玻璃也不装？”

    周亚夫面色沉了下来，随即淡淡地说道：“前几天医院遭了贼，这几天工作忙没顾得上。”

    宁诚故作惊讶地道：“哦，是吗？遭了贼？丢了什么东西没有？怎么不报警？正好今天刑警队的同志们都在这里，回头让他们给你做个笔录。”

    周亚夫的脸色更加难看，道：“没事了，没有丢什么贵重东西，就不用麻烦了。”

    宁诚道：“不麻烦，失窃的事可大可小，虽然损失不大，但是性质很严重，一定要严查。”说着指挥两名刑警道：“你们帮周院长把书柜移开，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周亚夫猛地一下站起身来，忍不住说道：“宁检察长，你也不必拐弯抹角了。你想查我的暗室就直接查，何必假惺惺地做这许多戏？”

    宁诚笑笑地看着他，问道：“怎么周院长的这个办公室里还有暗室吗？那我们倒是要看看里面有些什么东西。”说着指挥两名刑警用力推动书柜。

    周亚夫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宁诚激怒下失言了，颓然地坐倒在沙发上，不再言语。

    书柜随着刑警们的移动一边慢慢内陷，终于露出了一截一人多宽的缝隙。原来这书柜在打造时就极费心思，柜体的一半陷入墙内，一边露在外面，上面用一根极粗的钢管固定住，正好形成了暗室的一道旋转门。柜体本身沉重，再加上周亚夫的办公桌就放在书柜前，所以很难被发现。眼见孟媛所说不虚，宁诚油然而生喜悦之情，回头冷冷地看了周亚夫一眼，就钻进了暗室。

    因为四面都是墙体，门口又被堵住，暗室里的空气常年不流通，让人感觉呼吸都很困难。宁诚打开手电，仔细地查看着里面的情况。果然如孟媛所说，里面放置着好几排木架，架子上面放着什么东西，只是手电一照并不反光，看来并不是玻璃罐子。宁诚暗叫不妙，快步走过去一看，只见架子上都放着一些医疗类的专业书籍，整个暗室由器官储藏室变成了图书馆！宁诚叹了口气，知道消息走漏了。难怪周亚夫有恃无恐，原来他早已经将证据全部转移。站在黑暗的暗室里，宁诚只觉得一股阴冷的空气直刺皮肤。“有人报信”的声音不停在他脑袋里盘旋，他此时终于知道，如果不将这个通风报信的人揪出来，彻查只能是一句空谈。

    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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