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辛夷的产期在正月，沈老夫人一早就惦记着要去庙里求一个母子均安，可年下事忙，足足拖到了腊月二十二日才成行。

    “外头天冷，万一您路上着了风寒，又让我心里如何过得去？”沈辛夷望着母亲已经斑白的双鬓，眼圈不由一红，“是我不孝，让您到了今天还在为我操心。”

    沈老夫人嗔怪地望了女儿一眼，又安慰似得握住她的手，“傻丫头，娘又怎么会怪你。左不过去个两三天，你好好在家养着，安安心心等着生个大胖小子，才是最大的孝顺。”

    她说着转头望了沈夫人一眼，目光就带上了厉色和警告，“若是谁照顾你不经心，等着娘回来了再收拾他！”

    沈夫人听了这话，气得将手里的帕子攥得不成样子。她如今也是年过四旬了，穿着一袭墨绿红的锦缎袍子，外头罩着石青色的狐皮大氅，头发高高地梳成一个又圆又大的发髻，衬得一张脸有些宽大，却也是眉目端正，看起来就是个世家主母的模样，可在沈老夫人面前，却还是跟个刚进门的小媳妇儿一样。就像现在，她心里虽然生气，脸上却还不得不堆着笑道，“瞧娘说的，这家里谁还能不好好照顾妹妹？若真是有，莫说娘，就是我也饶不过他！”

    沈老夫人这才有些满意了，鼻子里哼了一声，“最好如此。”

    “时辰不早了，”一个三十出头的美少妇摇摇曳曳走了上来，替沈老夫人披上了宝蓝色银丝福寿满堂团花大毛斗篷，“老太太只管放心，咱们太太可是最细心不过的人，必然会将姑奶奶照料得妥妥当当。”

    她身材苗条，穿着一件桃红的新式立领旗袍，高叉细腰，外头套着狐皮坎肩。一张面孔雪白，凤眼微微扬着，一笑起来贝齿璨璨、梨涡浅浅，较之沈夫人的端庄里又多了几分妩媚风情，正是沈明远的姨娘春绯。

    沈夫人听她这样说，气得身子都在打颤。春绯姨娘明着在赞她，暗里却是将她架在火上炙烤，按她这么说，但凡沈辛夷有个什么好歹，必是她的责任。

    沈老夫人发落她她不敢回嘴，春绯姨娘不过是个妾，这是要上了天不成？

    “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个贱婢在这里多嘴？”沈夫人立了眉目，话音还没落，就听沈老夫人冷声道，“罢了，等我死了你们再闹不迟！”

    这话一出，沈夫人只有偃旗息鼓。春绯姨娘一脸的委屈，眸子里却闪动着得意的光芒。沈夫人和她斗法多年，又怎么会看不出来，益发气得手抖声哽。

    沈辛夷懒得看她们妻妾斗法，只觉得头闷闷地疼了起来。沈老夫人见她脸色不好，生怕她动了胎气，连忙带着人出去了，她这才呼了一口气。

    “这儿是住不得了。”沈辛夷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等妈妈生下你，咱们就走，跟爹爹在一起，就咱们三个人，只有咱们三个人，永远不分开。”

    却说沈夫人白日里不曾在春绯姨娘处讨到便宜，晚间又眼睁睁看着沈明远进了偏院。她素来自诩贤惠，总不能拉下脸去跟个姨娘抢男人，脸上笑眯眯的，心里早就气得呕血，自己在屋里摔摔打打半日，方才卷了被子睡下了，却是半夜辗转。

    好不容易有了几分睡意，却听见外头廊下脚步橐橐，随即便响起了仓促的敲门声，“太太！太太！不好了！”

    沈夫人又倦又怒，一挥手将床头的青花茶盏狠狠地拂在地上，“瞎说什么！谁不好了？作死的奴才，有什么事？”

    她屋里的大丫鬟芦苇战战兢兢地走进来，生怕沈夫人迁怒于己，结结巴巴地道，“回、回太太的话，姑、姑奶奶不好，说肚子痛得很。”

    沈夫人连起都没起来，翻了个身不耐烦地道，“怀孕的女人家谁不肚子痛？这又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吵得人不得安生。”

    芦苇听了这话，连忙低眉顺眼走了出去，原话告诉了沈辛夷那边遣来的丫鬟素春。

    素春急得豆大的泪珠都掉了出来，却也不敢往沈夫人屋子里硬闯，更不敢去惊动沈明远，只有急急忙忙又跑了回来。

    沈辛夷躺在床上，已经痛得冷汗涔涔。想着薛缜又不在，心下更灰了一半。

    素春见沈辛夷已经面无人色，跪在床边一边哭，一边把沈夫人的话说了。沈辛夷神智未失，听了这话愈发差些一口气上不来，挣扎着低声道，“去、去请大少奶奶来！”

    素春早就慌了手脚，只有沈辛夷拨一拨她转一转的份儿，连忙点了点头，又跑去寻涂芳凝。

    涂芳凝住得离沈辛夷却近，这时已经听到了动静，倒不须人去请，自己披了大衣裳急匆匆走了来。

    她虽然稳重，到底没生养过，一进来看见沈辛夷的惨象，吓得脚也软了。不过强自挣扎着站稳了，厉声吩咐素春和自己带来的下人，“你去请了太太来！秋桂，快去二门上叫小厮请稳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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