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忍住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装作看不懂沈明远弦外之音的模样，抬起脸来笑着问父亲，“沈家世伯信里一直赞我，是不是想请我去锦平做客啊？”

    做个屁！顾谢桥险要脱口而出，可望着女儿黑水晶一般澄亮的眸子，到底骂不出口。

    “哦？”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如果是请你去做客，你愿不愿意？”

    顾泽芝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我不愿意。”

    顾谢桥眉间便是一松。

    “不过啊，我想去锦平上学！”顾泽芝硬了硬心肠，装作没看见父亲方才那瞬间的轻松一般。

    顾谢桥不知道她何时起了这个念头，脱口而出便道，“不成，上什么学！”

    顾泽芝扭股糖儿一般地粘在父亲身上，“为什么？我不依，哥哥能上学，我怎么就不能上学？”

    顾谢桥一身上好的江绸袍子就被女儿揉了个稀巴烂，他拉了她手下来，自己抚平了衣裳笑道，“你又胡闹，你哥哥皮糙肉厚，自去军校里头好好摔打，我们阿芝这么细皮嫩肉，爹爹舍不得你离开家里。”

    顾泽芝鼻子里“哼”了一声，“您就是老封建！话匣子里都说了，新世界男女平等！我不管，我就要去上学！”

    顾谢桥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你不是跟着姑姑学规矩了吗？你姑姑也赞成你出去上学？”

    他只道顾凌波必然不会答应女儿这样荒唐的要求。谁知顾泽芝一仰头，得意地道，“姑姑说了，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女人要学本事，不能只在家里了。”

    顾谢桥眨了眨眼睛，“你姑姑这么说？那你告诉爹爹，你要去哪里上学啊？”

    顾泽芝不假思索地道，“方才不是说了么？我要去锦平上女校！”

    顾谢桥眉毛挑了挑，这时才真的诧异起来，“清池也有学堂，为何一定要去锦平？”

    顾泽芝一怔，她又怎能将实话说给父亲听？死后重生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即便是亲生父亲，也是不能接受的吧？虽然她不明白，为何前一世和重生之后，父亲对于沈家提亲之事的态度有了这么大的转变，可是所有能接近沈家、接近沈韫安的机会，她都会牢牢地抓住！

    去锦平上学堂，这个念头几乎在她重生之初就已经有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沈韫安的老情人当日曾是锦平女校的风云人物，她想去见识见识。

    顾谢桥看着女儿，只见她若有所思、脸色苍白，一对圆亮杏眸里却闪着冷硬如匕首的厉色，其中又间着痛苦、愤懑、仇恨、悲伤，根本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应有的神情。

    “阿芝，你告诉爹爹，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想去锦平？”他收敛了笑容，微微蹙着眉问道。

    顾泽芝抬起头，眼眶里盈满了泪水，脸上却堆出一个笑容来，“我长大了，总有一日要离开家，不能一世都在爹爹羽翼之下过活。”

    何况，万一有一日，你不在了，毫无求生本领的我，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顾谢桥无语地看着她，虽然他百般不愿将女儿送到沈家势力范围里去，可也不得不承认，顾泽芝的话有道理。

    有了顾谢桥首肯，顾泽芝重返锦平的计划就顺利的多了。绿云知道自己也能跟着小姐出门，连着几日都是眉笑颜开，碧色身影在屋里水燕儿一般穿梭，没有一刻停歇。

    “你歇歇吧，晃得我眼晕。”顾泽芝坐在书桌前，一下午也没选出一匣子带去锦平的书。她心头思绪万千，又迫切，又害怕。

    前一世她带着几乎半个顾家的财产，风风光光地嫁到了锦平。大红花轿在城中绕了三圈，追着看热闹的人还迟迟不肯散去。她人已经入了洞房，十里红妆还没全进了沈家的大门。

    可她临死前，屋里连一块多余的炭都没有。

    重活一世，她坚决地拒绝了父亲让她带上一队卫兵的建议，自己和绿云两人拎着行李上了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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