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着你好静，这儿避暑却是最清净的。”此时夏日正长，车子顺着盘山路行驶，窗外一片绿树荫浓，将炫目的日光遮挡了起来，只在枝叶间漏下几许，跃动着金波粼粼，倒令人心旷神怡。

    顾泽芝坐在副驾驶座上，头抵着车窗，听身边的沈韫安说话，唇边一直带着个若有似无的微笑。

    “山上‘清芙泉’水出名，你爱饮茶，刚好尝尝。”沈韫安难免有些得意，“每年这时候，锦平城里那些达官贵人为了一瓢水，恨不得打破了头。”他嗤嗤笑道，“不过你不必担心，无论如何，都有你我两盏茶吃的。”

    “我是沾了沈二爷的光了。”顾泽芝好整以暇地道，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

    前一世他并不曾这样挖空心思地来讨她欢心，她到了今时今日方才想起姑姑对她说的一句话，男女之间相处，最下乘是千依百顺，其次便是若即若离，而最上乘的，却是叫他求之不得。

    “你这样说，我可是要无地自容了。”沈韫安扬眉一笑，侧过脸来望了她一眼。忽明忽暗的光影投在她脸上，益发衬得她的五官鲜明了起来。

    锦平城里女子穿洋装已经蔚然成风，只有她，依旧打扮得如同旧时闺秀一般。澹澹色滚雪细纱的广袖衫子，祥云盘扣系得一丝不苟，湖水绿的百褶裙用细如婴儿胎发的银丝线绣成片片莲瓣，缀着星星点点的琉璃珠子，闪闪烁烁的煞是好看。

    她一头乌发结成辫子，又盘在脑后，只别着一支翡翠蜻蜓头花，浓绿如同外头的树荫，又像是谁的一腔心事，如春水一般清澈见底。

    她侧着脸，望着外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切神情都是淡静的，像上好的丝绢上精心描就的工笔仕女。

    “山上的大厨，做得一手好鱼羹，就是不知道你爱不爱吃。”沈韫安望着她弯长的睫羽，投在面庞上成了一道纤美的弧影，心头又是一动。他稳了稳方向盘，顾左右而言他地找些闲话来说，顾泽芝也不得不敷衍几句。

    他越是殷勤，她就越是心冷。前一世的他，何曾理会过她爱喝什么茶、爱吃什么东西？她给予他的一切他都觉得理所应当、唾手可得，她的财富、她的温情、她的关心、她的爱意，她在那些孤寂夜里彻夜不眠为了等候他而燃点的一盏盏孤灯，她最后为他泼洒的那一腔心头血，他都觉得是理所当然！

    “你瞧着我做什么？”沈韫安余光感受到顾泽芝的视线，饶是他老皮老脸，也觉得脸颊上一热，“可是我哪里不称顾小姐的意了？”

    他的侧脸白皙俊秀，微扬的唇角显得神采飞扬，桃花眼里流光溢彩，跟她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笑。他没穿戎装，只穿着一件白衬衫，下头穿着银灰色的背带长裤，极简单里显出身材颀长、姿容秀逸。

    如果没有前一世那些纠缠，她也是会对他动心的吧！

    “若是初初见你，这一切，怕又不会是这副模样了。”顾泽芝心里暗自喟叹，却见沈韫安一踩刹车，停下了车子，“终于到了！”

    他替她打开了车门，用手轻轻护着她的头，那样的小心翼翼。

    顾泽芝今日穿着一双珠绣的小皮鞋，却是淡淡的烟紫色，踏在地上，衬得满地芳草更加绿意盎然。

    面前是一道直直垂下的青石梯级，顾泽芝拾级而上，走不了多久，就见花木掩映之中，零星散落着几处竹舍瓦屋。山泉水潺潺流淌，看不见的鸟儿在林间清唱，此处与锦平城内的浮华喧嚣大相径庭，便是顾泽芝心事满怀，也松开了眉头。

    沈韫安见她面色终于和缓了，心里又是一喜。想要伸手去拉她，终究不敢造次，便换了个手势，“顾小姐，请！”

    此时早有一身朴素青布裙衫的丫头上来招呼，素面乌鬟，毫无装饰，正是清水出芙蓉一般的干净风雅。

    沈韫安是熟客，自有固定为他留好的雅室，虽然也是一间小小竹舍，里头装饰却不俗。窗户用一支青竹支着，正临着山泉，贝壳串成的帘子半垂，随着山风轻轻摇动，相互敲击汀泠作响。

    窗下设着个小红泥火炉，丫头已经煮开了一瓮山泉水。顾泽芝来到窗边坐下，正要开口，却听得外头一阵嘈杂，竟像是有人在争吵一般，不觉皱了眉头。

    “姚湛露，我告诉你，我供你吃穿玩乐，你便安生在家给我待着，别给脸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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