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果然是沈明远的风格，顾谢桥瞥了一眼束手束脚坐在一边的沈韫安，心说倒是个英俊儿郎，可是……他缓缓地把脸转向沈明远，声音依旧清冷，“沈司令言重，过去那些旧称谓，就不必再提了。”

    他有些快意地看着沈明远的脸色又变了变，微微一笑，“小女憨顽，不足为令郎良配。”

    “况且，沈司令这话，我也不是头一回听了。”他哈哈一笑站起来，负着手转过身去，“路副官，送客！”

    “顾谢桥！”沈明远本就烈火一样的性子，为了儿子的终身大事，和自己心里那点子歉疚，在这儿生受了顾谢桥半天的脸色，此时再听到他拒绝的答复，怎么忍都忍不住心头火冒，一拍梳化的扶手，也站起来，“你莫要太过分，那事是我言而无信，对不住……你怨我恨我我都别无二话，可是你又如何知道，我这二十几年来，难道曾有一夜睡得安稳么？”

    他一通肺腑之言撂出来，顾谢桥自然是懂得，可沈韫安云里雾里，见他突然发怒，已经愣怔了。

    顾谢桥抬脚正要走，听了这话，又转过身来，他怒极反笑，铁青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你沈明远高床软枕、娇妻美妾、儿女双全、富贵无匹，今天说出这样的话，不怕举头三尺有神明么？”

    这句话像一桶雪水，不仅熄灭了沈明远的一腔怒火，还将他浇了个透心凉。他颓然坐倒，短短时间，竟然显出几分老态来。

    顾谢桥望着他，一改素日张扬跋扈、不可一世的模样，失落地将脸埋在手掌里，身子微微佝偻着，跟自己一样，鬓边已经现了斑斑雪色。

    他想起二十几年前的沈明远，身材高大精壮，性情比现在还要恣肆无忌，一笑便露出一嘴白牙，在日头下闪着光。他天生地叫人快活，顾凌波那样清冷的性子，遇到他，就像水遇到火，慢慢地沸腾了、烧干了、飘到哪里，再也找不见了。

    他虽然有些心酸，却不能叫女儿重蹈覆辙。

    “这门亲事，便不必想了，便是小女，我也会即刻派人将她带回来！”不在你们沈家的地界儿上，你们难道还能再算计她么？他拂袖而去。

    “顾世伯！”眼看此事闹得不可开交，沈韫安再也不能装没事儿人一样安安稳稳坐着了。

    他从踏进这间屋子，便觉得如履薄冰，面对顾谢桥，连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可听了他竟要将顾泽芝带回清池，生生断了自己二人的来往，顿时觉得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儿似的，大声唤道，“顾世伯还请三思！”

    他自己也觉得费解，他从没缺过女人，也没有哪一个，要他这样劳筋动骨地追求。

    顾泽芝算不得美貌，对他更是从不温柔，可是他就是想娶她。这愿望毫无来由，却像根植在他脑子里一样，自打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想娶她。

    “我知道顾世伯嫌我荒唐，可那都是没遇见阿芝之前的事情了！”沈韫安“唰”地一下跪在顾谢桥面前，倒惊得顾谢桥退了半步，转脸去看沈明远，却见他并没有阻止的意思。

    “此事都是我莽撞，逼着父亲来的，世伯怪我就好，千万莫要迁怒家父。”沈韫安一张过分俊俏的脸因为诚挚，倒显得比平日耐看了些，起码顾谢桥再看他的时候，神色就比之前和缓了几分，心说到底他肯承担，也不算十分胡闹。

    “世伯不愿意将阿芝嫁给我，我不敢怨怪，只是阿芝在女校里颇有才名，若是现在不读，真是可惜。”沈韫安这时才回过了神，倒将他平日的口才发挥了个十成十，“我跟世伯保证，不会再扰阿芝读书，只是希望世伯也能给我个机会，待您觉得我有资格了，再将阿芝交给我。”

    “我家中还有长兄，大哥英武，大嫂贤惠，我性情惫懒，怕成就不了什么男儿伟业，可若是阿芝肯跟了我，我必能保她一世富贵安乐。”沈韫安怕是一世都不曾像今日这样坦承自己的不足，连沈明远听了这话都惊得合不拢嘴。

    顾谢桥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那眼神饱含疑虑、鄙薄、警告和威严，沈韫安从尾巴骨倒窜上一股凉气，却只能硬迎上去，半分不敢退缩……

    顾谢桥最终也没松口。

    于是，沈明远父子兴冲冲地来提亲，连杯热茶都没喝到，到了入夜时分，不过父子二人原坐着车灰溜溜地家去了。沈明远却破天荒地不曾发怒，这倒是出乎沈韫安预料。

    “你小子虽然莽撞，方才倒是说了几句实话，”沈明远坐在车子里，只觉得这半日过得真长，倒比打仗还累，“顾谢桥此人我了解，虽然最后面上淡淡的，既然没坚持要带他姑娘回来，就是肯了。”

    沈韫安这才拍拍胸口，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来。沈明远看着他这副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算了算了，谁年轻的时候，还不曾为一个姑娘牵心动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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