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顾苍离和白萼如何煎熬，远在锦平的顾泽芝，这几天日子也并不好过。自从那日夜里沈韫安要对她乱来被薛缜教训了之后，连着几日，沈韫安都宿在了小公馆那边。

    其实他不回来，顾泽芝原本是求之不得的，可是这次，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惶惶然起来。

    “重楼”现在是她心累的时候能够排遣的地方，跟薛缜见面，也多是在这儿。晚上食肆打了烊，只剩她和薛缜相对坐在大厅里，桌上只有两盏清茶。

    “你已经对他仁至义尽，”薛缜倒是十分坦然，“老夫人去世，你倒累得自己瘦了一圈，这样的情义，他沈韫安又记着没有？”

    他说着，突然面色凝重了下来，“之前忘了跟你说，老夫人的死，肯定有蹊跷！”

    “老夫人虽然病弱，可也不是撑不过去，突然走了，老爷也怀疑过，只是没有头绪。”顾泽芝用手支着额头，“这些事情，真是烦，叫人像陷进了沼泽里一样，竟拔不出来了。”

    “沈司令怀疑沈夫人，从沈夫人下手，自然是没有证据。”薛缜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将那一晚自己潜入沈家，恰好偷听到沈韫安在叮嘱一个仆妇如此这般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顾泽芝。

    顾泽芝唬得脸都白了，“不会吧？他怎么这样心狠手辣？”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想嘲笑自己了。沈韫安的心狠手辣，难道前一世，她自己还没有尝试过么？

    “沈老夫人一向看不上沈夫人，辛夷去了之后，想必矛盾更严重了。”薛缜皱着眉，“沈韫安说不定是想帮他娘出一口恶气吧……”

    婆媳之间有争执，原也是寻常事，就拿顾泽芝和涂芳凝来说，哪一天不曾被沈夫人无端端就给顿排头吃，多数时候，不也是哑忍而已，或者是不愿与她计较罢了，要真是为了这种事情就杀人，那沈夫人自己，怕也死了千百次了。

    “不成，这儿太过危险。”薛缜看着顾泽芝，她有时候十分机灵精明，有时候又懵头懵脑的，像现下，就睁着眼睛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喃喃地道，“不会吧，不会为了这些小事就杀人吧？”

    薛缜恨不得直接扯了她就走，薛灼他已经从沈家接出来了，连同奶娘，沈明远也准许跟了他去，好继续好好地照顾薛灼。如果不是还有顾泽芝，他总是觉得她需要自己的保护，他早就离开锦平了。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跟我走呢？”薛缜气急败坏，“他跟那女人的事儿，满城还有谁不知道？连沈司令都觉得亏欠了你，你现在提离婚，难道他还能不答应么？”

    他的声音高了，似乎才把顾泽芝从一个遥远的地方拉了回来。她还是迷蒙地看着他，不解地道，“你为什么总要我走呢？”

    薛缜快要吐血了，“我是怕你有危险！”他一急之下，握住了顾泽芝的手，语气都带着哀求的意思，“你跟我离开这儿，咱们一起到宛亭去，不会有人说你的不是的，都是沈韫安自己做的孽，我真的不放心你继续跟他住在一起，他可是为了一点儿小事就会杀人的啊！”

    “好了，”顾泽芝将手抽出来，“我怎么说你才能明白，我在这儿的事情还没做完，是不能跟着你走的！”

    “你还有什么事情，我帮你处理。”薛缜也不生气，平静地望着她。

    “你处理不了。”顾泽芝将脸转到一边去，“你带着阿灼回去吧，没事也不要来找我了。”

    她站起身来，“我们现在这样……是错的，我不是个能够将错就错的性子，如今的情势，顾家和沈家也不会断了姻亲。你两次救了我，我很感激，可是希望你能体谅我，带着阿灼回宛亭去吧，就当我们从来都没有认识过……”

    她这话说的坚决，薛缜整个人都呆了，竟然忘了出言挽留，眼睁睁看着她推开门，走了出去，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里头……

    顾泽芝一个人走在街上，黄妈这几日病了，家里头没人照顾，她便叫绿云去帮着照看照看，也好跟未来婆婆多亲近亲近。反正都是一样的小门小户，黄芪人又老实，不会觉得绿云上杆子献勤儿，反而觉得她贴心孝顺，待她益发好了。

    顾泽芝不得不苦笑，绿云这样平凡的幸福，竟然成了她不可企及的期盼。

    平心而论，她对薛缜早就动了情，可是沈韫安没死，她大仇没报，又怎么能将他也拉下水？

    她一路想着，一路竟然就这样走回了沈家。开门的时候，下人也有点诧异，“二少奶奶？二少奶奶您是自己回来的？天气这么冷，可不是要冻坏您了么？”

    “没关系。”她摆了摆手，往自己院子里走去。直到进了屋，被满屋的暖气一冲，她才回了神。

    绿云不在，屋里的下人倒是不敢怠慢，茶水还是热的，见她回来，连忙跑过来两个替她换衣裳、打热水。

    她脑子里乱的很，正好也懒得动，只由着她们服侍过了，自己上床去躺着，却又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只是半梦半醒的。一个下人有眼色，拿了美人拳上来替她捶着腰，她渐渐地昏昏欲睡了

    “出去。”是沈韫安的声音，将她唤醒了。她转过身子，只见他是刚从外头回来的样子，身上一股寒气，直向她扑了过来。

    “你走开些。”顾泽芝现在看他，就像看一个恶魔一样，发自内心地反感。沈老夫人对沈夫人不好，可对他却是没说的，他竟然也能下得去手。

    “你让我走开？”沈韫安笑着反问道，他的笑容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狰狞，顾泽芝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果然，他凑近她，低声却咬牙切齿地道，“和野男人在外头私会过了，回到家里就让你丈夫走开些，果然是个端庄温婉的沈二少奶奶，清池顾家金尊玉贵的独生女儿，顾泽芝，这就是你的廉耻？”

    顾泽芝翻身坐了起来，脸都涨红了，“你瞎说什么？”

    “瞎说？”沈韫安冷笑，“没想到你不仅不守妇道，还爱说谎话。”他伸手去摸顾泽芝的脸，“哦不对，你还罔顾伦常，居然跟我小姑夫，搞到一起去了。”

    顾泽芝伸手拍掉他的手，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他，“这种话你说出来，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沈韫安，你想过没有？”

    她披着衣裳下了床，微微仰着脸，“我今儿是见过薛缜，可是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自己做过些什么，自己不记得了么？你自有些狐朋狗友成日里不做别的好事，帮你窥探我一举一动，可是你自己行事也未必那么机密，对么？”

    沈韫安没想到她竟然这样反客为主，到底是做过亏心事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老夫人的死，没那么简单吧？说起来你也真蠢，没人怀疑你，却都去怀疑你亲娘了，真不知道，你是想害她，还是帮她。”顾泽芝少有这样刻薄的时候，沈韫安被她气的直打颤，“你有证据么？可不要瞎说！”

    顾泽芝自然是没有证据的，就是这件事，她也是今天晚上才听说。可是她又怎么会傻到亮出自己的全部底牌，听见沈韫安这么问，只是高深地笑了一下，心想着将他唬住便是了。

    果然沈韫安被她吓住了，毒害自己亲生祖母，不说会被外头人戳脊梁骨，更可怕的是，若是被沈明远知道了，他和他娘，就别想活了。他都不敢想象，使劲儿摇了摇头，将沈明远的怒容驱逐出脑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到底想怎么样？”

    顾泽芝觉得好笑，分明是他先来兴师问罪的，却来问她到底想怎么样。

    “咱们俩，怎么会弄成这样……”沈韫安有些不明白，他记得在认识之初，顾泽芝虽然骄傲，却也慢慢被他哄了回转，成亲以后，虽然不算相敬如宾，也是正常夫妻一般地相处，怎么他会在她眼睛里，看到如此刻骨的仇恨？

    “你就当，是夙世冤孽吧。”顾泽芝背过身去，倒说了一句实话。

    “只要你不招惹我，这件事，我是不会告诉老爷的。”她望着灯火，“不是因为你，而是不想让他生气，如今之际，锦平经不起任何的风吹草动，你这样没用，这些事情总不能全压在大哥一个人身上。”

    “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锦平满城百姓。”她又说了一遍。

    “至于你和那贱人的事情，我更是不想管。”如果说前一世她对姚湛露还有恨，如今就是彻彻底底的无视，“你看好你的狗，休要让她四处乱吠。”

    “我今时今日离不了你，有朝一日，一定会跟你恩断义绝，沈韫安，你记得。”她走到门边，伸手拉开门扇，觉得自己之前还念着他成日宿在小公馆实在是很好笑，终于，她亲手割断了他们夫妻之间的这点情分，“你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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