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今外头的局势已经越来越不好，可是姚湛露的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好。沈明远死了不说，连沈韫安都终于答应跟顾泽芝签了离婚书，一直以来盼望的事情就这样实现了，姚湛露觉得自己好像冷不丁地被幸福砸中，成日都快活得昏昏然。

    “你过来瞧瞧，是这件好，还是这件？”她立在一人多高的玻璃镜子前，招呼自己的丫鬟玉竹过来，左手里提溜着一件桃红色的丝绸晚装，右手里那件则是翡翠绿的，正往自己身上比着。

    “小姐皮肤白，穿哪件都好看。”玉竹连忙走上来讨好道，微微仰着头钦慕地看着她，她如今也算是摸到姚湛露的脉门了，这个人最是爱慕虚荣、喜欢别人夸奖她，如今花钱也是越来越大手大脚了，玉竹知道，她只要将她哄得开心了，她手指缝里头漏一点，也够自己一家子吃一段时间的了。

    不过她这句话说得也没错，姚湛露毕竟有天生的好底子在那里，跟着沈韫安时间这么长，天天好吃好喝不事生产，虽然之前滥用“芙蓉膏”的毛病还未完全戒断，却也不再那般沉迷了，身上的肉皮子也养回来了些。

    她站在镜子前，身上穿着一件样式简单但做工考究的杏色睡袍，料子光滑如同婴儿肌肤，一体垂落的长长裙摆，只在腰间松松地系着一根丝带，更加显得她腰不盈一握。她披着头发，脚下也踩着软缎子的同色睡鞋，可已经是国色天香，如同一支盈着朝露的牡丹花，叫人移不开眼光。

    她是浓妆淡抹总相宜，家常打扮尚且如斯美貌，更不要说细细地妆扮起来了。她手中两件晚装，都是将尺寸送到帝京寻了从外洋回来的裁缝亲自炮制的，费工费料是不用提的。玉竹瞥了一眼，便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口水，只见两件衣裳都是以牡丹花为主，桃红色那件是完全的西洋式样，领口袖口都做成了牡丹花苞的形状，通身缀着细小的珍珠和钻石，在室内幽暗的灯光下也熠熠生辉；而翡翠绿的那件，却是中西合璧的样式，上身旗袍领袖，腰身处掐得细细的，下头却是垂到脚面的西式长裙，不像前一件那样光芒夺目，而只是用银丝线绣满地暗纹牡丹，却显得更加含蓄高贵。

    “你这丫头，说了跟没说似的！”姚湛露虽然喜欢有人夸赞自己，还是故作不屑地白了玉竹一眼，“我问你，你说二少爷会喜欢哪一件？”

    玉竹转了转眼睛，倒说出一件很有见识的话，“桃色虽好，衣裳也是光芒闪耀，却不是正色。”

    这句话说在了姚湛露心上，她有些诧异地看了看玉竹，又转眼去瞧那衣裳，“桃色不是正色，难道绿色就是了？绿色还不是陪衬？”

    谁知玉竹表情倒是十分郑重，“绿色虽然不同于大红，却是当家主母的颜色，女子不会永远年轻鲜嫩，等到上了年纪，小姐又何时见过一身姹紫嫣红的当家太太？大多还是深绿浅绿、深蓝浅蓝这些颜色。”

    “住口住口！”姚湛露突然挥手打断了她，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玉竹的话让她突然想起了顾泽芝，那个已经不应该再给自己造成什么影响的女人，可是顾泽芝，不就是最爱穿什么深绿浅绿、深蓝浅蓝的？

    玉竹不知道她为何喜怒无常，却也不敢强嘴，乖乖地束手退下，留姚湛露一个人待在卧房里，对着镜子比了又比，最终，还是舍弃了桃红色的那件，安安分分地换上那件代表正室夫人的翡翠绿色的晚礼服。

    她这样精心打扮，自然是为了讨好沈韫安，女为悦己者容，姚湛露是这句话彻头彻尾的践行者。到了晚上，沈韫安派司机来接了她，一起去山田蓟处赴宴，宴会上有不少徐国人，剩下的便是亲近沈韫安的锦平老臣，个个都携带女伴，姚湛露，自然成了之中最让人赏心悦目的一朵花。

    因为天气已经变得越来越冷，她外头穿着一件镶银狐皮的长大衣，里头穿着翡翠绿的晚礼服，微微露出一片裙角，轻飘飘地覆盖在跟大衣同色的漆皮高跟小皮鞋的脚面上，显得婉约又风情。

    沈韫安比她到的早一些，原本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可是见到她出现在门口的时候，还是心中一动。他也不知道自己这心动是因为姚湛露实在太过于妩媚，还是一种扬眉吐气的快感。他不用想也知道，以顾谢桥的态度和顾泽芝的傲气，自然是不会陪他来赴这样的宴会的，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他心里冷笑了一声，没有你顾泽芝，难道就没有女人肯为了我低声下气？

    姚湛露一头又浓密又乌黑的卷发全部拢到了一边肩膀上，刘海吹得蓬松，上头只点缀着几个猫眼儿石镶钻的蜻蜓样头花，与衣裳的浓绿相得益彰。

    她进了大厅，微微抬眼张望着寻找沈韫安的身影，就听他在自己耳边轻轻地道，“这位美丽的小姐，不知在下可有替您脱去大衣的荣幸呢？”

    “二爷！”如今沈明远死了，众人口里的称呼也变了，想必等着沈韫严也死了，沈韫安这个二爷的“二”字也就可以省了。姚湛露得意地一笑，转过脸的时候却带了微微的羞涩，“您又这样坏！”

    沈韫安替她脱去大衣交给侍从，伸手牵了她的手，“怎么？我哪句话说得不对了？你本就是美丽大方，很给我长脸。”

    姚湛露喜不自胜，随之握紧了沈韫安的手，凑在他耳边娇笑，“那您该如何奖励我？”

    “你想要什么都成，尽管说。”沈韫安带着她向大厅里走去，只见众人都被姚湛露艳光所摄，尤其那些徐国军官，个个面上流露出不可置信的惊艳和羡慕，腰杆儿不由挺得更加笔直，脸上笑容也显得更加倨傲。

    姚湛露心头如同擂鼓一般兴奋地砰砰作响，她知道沈韫安如今也是说话没个谱儿，生怕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儿了，连忙道，“那我要一辆汽车！”

    沈韫安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胃口倒还是真不小啊？”

    姚湛露睁着大眼睛无辜地望着他，“不成么？”她一对眸子含着无限柔情，清亮活泼，沈韫安看着她，心头便是一荡。

    他温柔地笑了，“成啊，你想要什么都成，你要什么，只要我有，我都给你。”阿芝……

    姚湛露从沈韫安处得到了一辆汽车，高兴得直要飞上天了。她一早就跟着牛珏学会了开汽车，这一下更是如虎添翼，成日没事就开了汽车上街去转，彼时锦平城里的汽车还不多，又多是徐国人才有，她一辆银色的小车在大街上穿梭来去，要多显眼就有多显眼。

    结果这一日，便乐极生悲。

    “这位军爷，你说的什么贵妃娘娘？哪儿的贵妃娘娘？那贵妃娘娘跟我有什么关系？”山田蓟派出的徐国军官将白萼娘从家里带了出来，打算先去他给顾煜和一行人置办好的小公馆里等着白萼到来，这也算是他的一片好心。谁知道白萼娘一路便是喋喋不休地询问，将那徐国军官问得烦不胜烦，“沈司令不是前一阵也没了吗？如今又有什么新司令了？”

    “这位夫人，说是贵妃娘娘呢，其实就是您的女儿，至于司令，是我家司令，山田司令。”他实在是不想再跟白萼娘沟通了，心里不禁暗暗叫苦，为什么每次被派出来跟半老徐娘打交道的都是他？为什么他这样命苦？

    “山田？”白萼娘这下听懂了，脸色便是一变，“山田不是徐国人吗？我女儿为什么会和你们徐国人扯上关系？”她虽然对外头的事情不大明白，可是徐国人在关外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消息是听过的，对这些侵略者，没什么好感。

    “你放开我！我不要和你们去！”白萼娘挣扎起来，偏偏那人的手捉住她的手臂，好像铁钳一般坚固，“你这个臭徐国佬！还不放开我！”她还是一头雾水，毕竟自己不过一个寻常妇人，身无长物，这些人若是将自己捉去，是没什么用的，那么，有可能，他们带走自己是为了要挟女儿，白萼娘脑子飞快地旋转，女儿也没什么过人之处，什么贵妃娘娘，保不齐是他们编出来骗自己的，最有可能的，还是为了要挟清池那个姓顾的小子吧！

    她想明白了这节，挣扎得更加用力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你们想做什么！告诉你们，我女儿跟顾苍离和顾家没有半点关系，你捉我去也没用的！”女儿失踪日久，如今听他们的口风也许是知道她的下落了，白萼娘心头又涩又痛，一边胡搅蛮缠地挣扎着，一边却还是想套出这些人的口风。

    果然，那徐国军官被她闹得已经失去了耐性，一听她这样说便狰狞一笑，“跟顾苍离没有关系是真，跟顾家没有关系却是假！”他阴森森地看了白萼娘一眼，“你那好女儿，没嫁给顾家少爷，却嫁给人家的叔叔，成了伪皇帝的贵妃娘娘的事儿，你还是一无所知吧？”

    白萼娘听了这话，如遭雷击，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女儿竟然落得个这样的下场。侄儿的爱人嫁给亲生叔叔这样的事情，她是不能接受的，更何况女主角还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儿！她千真万确地痛悔起来，自己如果当时松松口，由得白萼跟顾苍离在一起，自己好端端一个女儿，又怎么会落得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

    “你胡说！”她在大街上就大声地喊叫起来，那徐国军官冷冷一笑，“我胡说？你那女儿名义上是贵妃娘娘金尊玉贵，事实上不过是伪皇帝发泄的玩物，身上动不动就又青又紫，爷可是亲眼见过的！脖子的青紫连项圈儿都遮不住，你这老东西，又懂得什么？”

    这话说得好像千万根刺狠狠地扎在了白萼娘心上，她再也受不住了！她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死命地从徐国军官手里挣了出去，一边疯跑，一边大喊，“不可能！我不信！我什么都不相信！”

    眼看再过一条街就到了顾煜和的小公馆，白萼娘像没头苍蝇一般乱跑乱撞，那徐国军官没想到她一个妇人竟然像疯了一般狂奔起来，速度之快，他带着人追竟然无比吃力，“快，追上她！”

    谁知，他话音未落，就听见一声极其刺耳的刹车声在街口响了起来，接着，就是一声沉重的闷响，似是什么重物坠地的声音。

    他心头一凉，知道自己这下是闯了大祸，恨不得立刻引刀自戕，却不得不支撑着颤抖个不停的双腿，走上去看情况。

    只见一辆银色的小汽车停在不远的地方，而白萼娘已经倒在地上，口鼻正在汩汩地往外涌出乌黑的血浆，她的手伸得长长的，眼睛不甘心地望着头顶上乌蒙蒙的天空，好像还有很多很多的话，都没有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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