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珍自打搬到了丽晴居,往日的傲气张狂渐渐被消磨殆尽,若不是皇上偶尔到此留宿,她或许早已意冷心灰。其实皇帝前来面上虽说是留宿,可实则是搬个棋盘坐于窗边陪着他对弈。每每她佯装倦怠而扶额假寐,他也只是放下棋子将她放于榻上,随后便对着盘中残局发呆,直到凌晨时分,这才在外间的暖榻上歇了。柳玉珍心头委屈无法言说,只能暗自垂泪,想起往日在跟前伺候的晚汀,不由心生悔意。若是当初没把她打发到浣衣局,她也不会去御前伺候,更不会被皇帝随意嫁去了宫外。
正当她吩咐灵芳熄灯就寝时,却听见殿外传来一阵悠长尖细的通报声,她心头一喜,下一瞬却又黯然神伤。就算皇帝来了又有何用,还不是将她当成摆设一般?
果然如她所料,施礼问安后,皇帝径自走向窗边的书案,那里有她事先摆好的棋盘,他所坐一边的棋篓里照旧是放着白子。
柳玉珍默然走到窗边坐了,涂了丹蔻的纤纤手指捏了篓中黑子,棋子刚落,她盈在眼中的泪水也跟着滚落在棋盘之上。
楚宣并未在意她的异常,落下数子后,这才见棋盘上滴滴水珠,抬眸一瞧,见是她哭得委屈可怜。他不由蹙眉,心中很是不耐,索性将棋盘一推,随即起身掀了帘子出了丽晴居。
柳玉珍见他这般无情,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兀自在房中哭得肝肠寸断。往日只戏文里唱着“自古君王多薄情”,她还不信,如今她亲身经历了一番,便已是深信不疑了。思及往日她被他宠上了天,心头更觉得苦涩难忍,瞪着两眼望着房梁出神良久,终是将自缢的心思压了下去。她哪里知晓,皇帝来此,不过是回忆当初晚汀陪伴的时光,那时候的她清冷孤寂,然而暗地里,还是助他摧毁了乱党余孽。他一直想不明白,那时的碧游,到底是怀着什么样心情?
锦瑶本已熄灯歇息,听闻院外来报,忙披衣起身,对着铜镜仔细妆扮了一番才迎出了殿门。她一头青丝随意地绾了个髻,两鬓发丝散乱,显得雍容却不凌乱。
她见皇帝面色不佳,低眉顺眼地将他迎入内殿,命人沏了六安茶来,又让云若在熏炉里添了几块宁神静气的檀香。
屏退了宫人后,锦瑶褪了披于身上的厚实外袍,款款行到楚宣跟前,一双玉手搭上他的肩,细致地为他捏揉着。她的手法越发老道,让他觉得舒适至极,不由眼眸微闭。
锦瑶瞧见他面上郁色渐退,便柔声问道:“皇上可是有心事?若非朝中政事,不如跟臣妾说说。”
楚宣正一腔愁怨无处发泄,听她这暖暖一问,将眉头拧得更紧,长吁了口气说道:“还不是为了你那位好妹妹?你们一母同胞的姐妹,她怎么就总一副油盐不进的性情?”
锦瑶早猜他是因碧游的事而烦扰,她轻笑着安慰道:“碧游经历诸多坎坷波折,性子自与臣妾不同。她实则是嘴硬心软,若她心中真无皇上,怎会在危急关头为皇上挡剑?况且她最重情义,说起来,皇上不也是看重她这般性情吗?”
她三言两语便舒缓了楚宣心头烦忧,他握上她按于肩头的手,轻轻揉搓着,心中对碧游的怨气渐渐消散了不少。他确实最为了解碧游的人,只是他无法容忍她心头记挂着别的男子,更何况那上官简对她存着异样的心思,若是他早先没有察觉,指不定他真就带着她远走高飞了。
“若是她的性子有你一二便就好了!”
他低叹了一声,将她拉至身前。她就势埋首在他怀中,将脸贴在他的胸膛,她听着那一颗心“咚咚”地跳着,不急不缓,心头涌上一股失落。若是得不到他的爱,便罢了,退而求其次,她想到得到无上荣宠,唯有指望着诞下皇嗣了。
贴在他胸前的头缓缓抬起,她仰头看着他,一双水润杏眸满含热切。他见她朱唇微启,散发着诱人的水润光泽,不由俯头吻下。
他的吻却填补不了她内心的空虚寂寞。他终于不耐,打横将她抱起走向了暖榻……
重垂的帘幔中,一对人影交叠。锦瑶觉得自己宛如海浪之中的小船,随着海浪拍击离岸远航,驶向了那个到达不了的远方。迷糊中听见有人在耳边轻唤,那声音魅惑温柔,然而自那口中吐出的却不是她的名。不知为何,她只觉眼眶涌出一串温热,和着他的梦呓渐渐变冷。
一连几日,楚宣皆是宿在碧月宫,每每瞧着锦瑶眼梢的温柔笑意,他心内总是升起一阵感慨。若是碧游能如她这般,该有多好?只是真如锦瑶一般的话,便也不再是碧游了。他心头矛盾至极,努力压抑着前去碧棠殿探望她的念头。
这日下了朝,他装作无意地问起碧棠殿的近况,极会察言观色地何富贵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抖。直到瞧见他探询的面色,这才垂首答了:“听太医说了,近日那位尚仪好似是染了风寒,高烧不断,喝了药也未见好转。”
楚宣闻言,不由脚步一滞,低头思忖片刻,果断地往碧棠殿所在疾步而去。
对于碧游的病情,太医给的解释是心气郁结,伤及肝肺,因此伤处久久不愈合,故若要病体痊愈,须得先医好心病。楚宣听其意,心头更恼,暗觉这太医颇为刁钻,摆明了的推脱之辞。不过他心中有数,碧游病情加重,确是心病所致。平素他也时常为难于她,她一向是淡然处之,被逼得急了便免不了忧思淤结,不过她乃习武之人,身子骨一向不错。而今受了重伤,再被他刺激一番,旧伤加心疾,难免缠绵病榻久久不愈。
楚宣暗想着,眼下就要到年关,碧游这病一时半会儿也不见起色,他心头急切,却不知所措。他也觉那日他说得有些过分,竟拿上官简之事刺激她,还刻意挑明他与她关系不同寻常。正如锦瑶所说,碧游为他挡剑,摆明了心中有他,而他却因上官简而乱吃飞醋,着实是不应该。
“太医说你这病是心气郁结所致,若是你心里头有什么不痛快的,尽管说出来,朕定会为你做主。”
楚宣自知哄人的手段拙劣,仍旧耐心地坐在碧游病榻旁絮叨着。
碧游因高烧而思绪不清,只听不断有人声入耳,实在太过聒噪,她将头缩入被中,闭紧双眸陷入酣眠。不一会儿,便有微凉的手探入被中贴向她的额头。带着凉意的手令她滚烫的额头熨帖不已,片刻之后那手便要收回,她不自觉地跟着贴上去。悬于半空的手忽然一滞,终究是落在了她的额上。
楚宣见她这般,心内顿生怜惜之意,看惯了她故作坚强,到今日才知她也不过是个寻常女子。饱受病痛折磨时,便会自然而然地寻找依靠。
他命人取了温水来,拧了巾帕敷于她额上,见她渐渐睡安稳了,这才舒了口气。这一夜,他并未去锦瑶那里,而是守在了她的身旁。
天边晨曦初现,透着雨过天晴的纱窗照入室内,粹白却不刺人眼目。楚宣醒来时,顿觉手臂发麻,他侧目瞧了瞧怀中熟睡的碧游,下意识地抬手贴向她光洁的额头,一片温润,总算是退了烧。
昨晚他太过劳累,只得将她往床里头移了移,他自个儿裹了厚毯子睡在她身旁,因隔着被子揽她入眠,恰巧右臂穿过她的颈窝,如今正麻得难忍,犹如万千蚁虫噬咬一般。
待他洗漱穿戴完前去上朝时,碧游仍在酣眠,他恋恋不舍得地瞧了她一眼,这才掀帘走出了内室。
说来也是奇了,那一日过后,碧游的病好得极快,不到半月时间,已差不多痊愈。楚宣与她有约在先,待她病好之后,便领她去见上官简。
楚宣舍不得让大病初愈的她前去天牢,便命人将上官简带到了乾清宫南书房来。
碧游一袭碧青宫装立于楚宣身侧,平静地瞧着上官简被带入殿内。他现今着了件素色衣袍,乌发一丝不苟地梳成发髻,用一枝木簪绾于头顶。
他见了楚宣却也不跪,清隽的面容带着一丝讥诮,直到押送的宫人吆喝着命他跪下,这才不情不愿地单膝着地。
楚宣屏退了宫人,顷刻间,殿内只余他们三人。他转头看向碧游,柔声说道:“如今人给你带来了,若有话说,只管说便是。为免你再出什么差池,朕还是在一旁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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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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