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出来就好!”楚宣见她哭得凶,心头很是不忍,抬手轻抚着她的后背,又替她将被角掖了掖。
碧游裹着锦夜蜷缩着身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再到后来,索性放声大哭,所有的泪水只为祭奠,祭奠曾在失去韩时后填满她空虚寂寥那颗心的男子。
幽暗深夜,听着她断续的哭声,楚宣只觉得心头渗出层层凉意。他将她紧搂在怀,似乎要将她揉入骨血一般。明明是这般紧拥着她,他却觉得离她越来越远,仿佛闭上眼再睁开,她便会消失得杳无踪迹。
他瞧着漆黑帐顶,伴着她嘤嘤低泣久久不曾入眠,直到了天色发亮,这才沉沉睡去。再睁开眼时,天已大亮,早已过了早朝的时间,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想着昨日碧游那阵哭声,只怕这会儿早已传遍了整座后宫。也正因为如此,那猴精似的何富贵才未前来请他上朝。
他习惯性地抬手去揽她,却发现她蜷缩着身子面贴着墙睡着,滑落的锦被下,背后如雪的肌肤上遍布青紫淤痕。蓦地,他眉心一紧,忙扯了被子为她盖好,随即又将她拉近身侧。
许是昨晚哭得太多,现今她虽是睡着,但紧闭的双眼微肿,泛着淡淡的红。淡粉的唇角被她咬出了血痕,结痂处有着触目惊心的暗红。
“都怪我!”他将她揽入怀中,双唇吻在了她的额头,只是沉沉而睡的她却无任何反应,若不是发出清浅的呼吸声,定会让人误以为如昏死一般。
他陪着她躺到了日上三竿,直见她睁开红肿的双眸,这才觉得心弦稍稍放松。
“醒了?”他在她唇边轻啄了一下,轻声问道。
碧游脑袋不由自主地向后一缩,空洞无神的眸子瞟了他一眼,嘴唇翕动了几张,却又闭口不言。
“昨晚确是我的不是,你恼我也是应该,有什么事别憋在心里,你想打我骂我,尽管动手,我决不再动怒。”他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耐着性子劝道。
碧游昨晚被他这么一折腾,心里头有些怵他,虽听他软语温言地劝慰,心底里却把他当成了实实在在的九五之尊。她觉得他再不是往日那个可以当作寻常夫君一般对待的男子,心中对他的那份情瞬间由浓转淡,昨夜她已用泪水祭奠了这份情,从此以后再面对他时,便真要分个清楚明白了。
她将头埋在他的胸膛,只是摇头不言,楚宣见她如此,便放下心来,俯头吻了吻她的耳侧,便披衣坐起身来。
“你先好生歇着,有什么想吃的,我让小厨去做。”
楚宣利落地穿好了中衣,起身穿了靴子下了床。碧游见他起身,也不敢再赖床,片刻后穿好了衣衫,隔了帘子唤玲儿打水前来洗漱。
玲儿端着鎏金嵌福字水盆进屋时,一眼便瞧见碧游红肿的双眸,又后她颈间的青紫淤痕,她心疼自家主子,却又不敢在皇帝面前面表现出来,只能强忍着心痛若无其事地在旁伺候。
到底是长年在跟前伺候的人,碧游只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她从容自若地从玲儿手中接过水盆与手巾,低声吩咐她出屋做别的差使。
碧游亲自伺候楚宣洗漱完,又体贴地为他挽发,随后这才坐在菱镜前梳妆。楚宣在旁见了,竟破天荒地提出要为她画眉绾发,碧游未料他竟会如此,一时竟怔了住。
就在她怔忡的功夫,楚宣已取了螺子黛在手,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左手撑着她的下巴,右手细细地为她描起眉来。他离她极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面庞,带着淡淡的龙涎香气。若换作往日,她定觉得幸福不已,而今看来,他不过是觉心中愧疚,才会对她如此。
楚宣爱她,她是心知肚明,只是这爱,并非寻常的爱。他将她当成他的附属之物,或是热情或冷淡,皆由着他的性子。对于韩时,她确是心中有所牵挂,不过她从未想过再续前缘。她现今已身在后宫,是当今帝王的妃子,再没有与韩时见面的立场。对于韩时,她只是单纯地希望他能觅得心仪之人缔结百年之好,只要他过得舒心幸福,她便觉心中愧疚能稍稍减轻一些。
自那天起,楚宣一直在碧棠殿呆了数日,他怕就此失去碧游的心,近来对她是百般的宠爱。碧游生辰那日,他并未相赠任何生辰之礼,后来也补上了丰厚一份,还允诺她待过些时候便与她一起前往京郊别苑小住一段时日。
对于这些,心灰意冷的碧游只在面上敷衍过去,但心中的去意只增未减。她想着,如今楚宣待她好,不过是心里还有她,倘若有朝一日她在他心中没了地位,便如当年的德妃赵青鸾一般了。好在是赵青鸾还有个对她痴情不已的青梅竹马柳洵,总算让她不会晚景凄凉。现如今,她能依靠的,唯有自己!
碧游生辰后数十日便到了年关,楚宣的诺言自然没能兑现,近来他忙于政事,加之要年前恢复韩时官爵之情,因此近日来便鲜少往碧棠殿走动了。
这一年年关在飘雪的夜晚倏然而过,无论是歌舞升平的热闹晚宴,还是洋洋洒洒雪花下张灯结彩的美丽景致,都未能在碧游心底留下任何印迹,仿若水中浮萍,飘零而过,再无踪迹可寻。
这一晚,楚宣按例歇在了锦瑶所在的碧月宫,碧游特意遣了玲儿冒雪前去打听后这才安心。她打赏了院中宫人,又破例赏了他们些酒吃。到了戌末时分后,碧棠殿已陷入了一片沉静。碧游打发玲儿去睡了,这才穿戴齐整地走到廊下坐了。为了不引人注目,她并未挑灯,只是借着院中雪色,瞧着那漫天白雪,蓦地,心头涌上一股旷达之感。有些事并非没有选择,而是心中不舍,只要将这不舍抛弃,眼前便有许多条路可以走。
她由袖中取出那枚竹哨,放于唇边吹起,三声哨响后,便听不远处传一阵窸窣声,再抬眼时,那位用银灰面具遮了半边脸的人便出现在她面前。
“不知娘娘有何吩咐?”仍旧是少言寡语,直奔主题,很称他一身黑衣的打扮,只是嘶哑的声音听起来令人觉得有些不适。
“我要你帮我出宫!”碧游也不跟他绕圈子,索性向他吐露真言。
那人身半跪着,听闻她这话,身子不由一颤,过了半晌才回道:“恕难从命!”
“为何?”他这回答,也曾在碧游的设想之中,所以此刻她并不讶异,只是心存疑惑:“柳大人没有跟你说过,我的吩咐,即是他的命令?”
“大人只是吩咐微臣尽己所能,护娘娘周全。”那人垂首斩钉截铁地答道。
碧游顿时语塞,她未料这人竟如此不卑不亢与冥顽不灵,不过想来,确实是军中作派。
那人不经意抬首间,见碧游默然不语,一双碧眸潋滟生光,忙又垂下头来。
碧游本想再说什么,却难以启齿,她总不能跟他说,她呆在这深宫之中,正如身陷险境吧?况且她心知肚明,现今楚宣待她虽不如以往,却也是将她捧在了手心里,她现在想离开,不过是想逃避。可是她若不逃,又能怎样?
“若是娘娘没有别的吩咐,微臣这就告退!”那人朝她一揖,转身便欲离开。
“且慢!”碧游见他要走,忙起身抬手制止,见他复又转回身来,透着银灰假面,她瞧见他那双眸子在暗夜中熠熠生光,不知为何,她莫名地觉得安下心来。
“若是有朝一日我深陷险境,你可会兑现承诺?”
听见她清越而无助的问话,那人眼眸微阖,极其坚定地答道:“无论如何,微臣定会护娘娘周全!”
那人走后,大雪仍洋洋洒洒如扯絮一般地落着,碧游手里焐着暖炉,仰头望着漫天大雪,心头觉得有些宽慰,无论出于何种原因、目的,她现今总算还有一个可以指望的人。虽说素不相识,甚至连姓名也不知晓,可她总觉得,他便是她以往可以依靠的唯一一个人。
年后,柳容华的肚子一天天的鼓了起来,锦瑶最近一次碧游去碧月宫小坐时也曾见到那位身怀皇嗣的柳玉珍。事隔数年,这柳玉珍已懂事许多,不再如当初那般懵懂无知,虽说身子一日日发重,却也时常往锦瑶跟前走动。算起日子,她腹中皇嗣已足四月,因调养得当,隔着厚重的棉衣,仍可见她小腹微突。
那时锦瑶有意无意地瞧着柳玉珍的肚子,笑得眉眼弯弯,继而转向坐于左右首的薛修仪与碧游说道:“本宫瞧着容华妹妹越发的水灵,这心里很是宽慰。皇上子嗣单薄,如今宫里头仅一位皇子与公主,各位妹妹也该好生调养,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才好!”
这番话,碧游听她说了数遍,现今已是麻木不仁,她只是面带微笑端端地坐着,点头应了一声。
可是无论说者是有意还是无意,坐于左首的薛修仪却觉禁不住变面色。只见她一身墨绿宫袍,随意地绾了个凌霄髻,低眉顺眼地坐着,放于膝上的一双手却紧紧地绞着月白巾帕,将帕子上所绣的兰草蹂躏得不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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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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