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脸上略有一分纠结，很快就被他掩饰了过去。

    但林挽岫一直在暗暗注意着他的表情，就算那丝纠结只出现了短短一瞬，却也被她看到了眼底。

    “师爷您说，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师爷并没有急着开口，他背着手在林挽岫家的小院子里转悠了好几圈，才摇着头慢慢的出了门。

    林挽岫站在院子里微微咬唇，她以为自己这样说了之后，师爷会多少透点什么出来，却没想到师爷比她预想的还要沉得住气。

    但是从师爷这番表现来看，这里面一定有文章！

    师爷离开林家之后并没有回去自己家，而是转道去了打金街口的一家很不起眼的小酒楼。

    刘大人穿着常服，坐在里面的小间喝酒吃菜。

    “你回来了？怎么样？”刘大人瞅了师爷一眼，表情很是平静。

    “小人没有打听出来。有可能是颜大人没有跟她透露，也有可能是她故意隐瞒。”

    “其实你这都是多事儿！”刘大人嘿嘿一笑，放下竹筷，“来，陪我喝两杯，以后一起喝酒的机会就少了。”

    师爷恭谨的坐下，给自己斟了杯酒，皱着眉头一饮而尽。

    “大人，小人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何要这样做。那事儿就不能让他过去吗？”

    刘大人喝了两杯酒，目光有些迷离涣散。

    “过不去啊，真特么的就过不去。多少次我深夜醒来都问自己，是我不想吗？还是我不能？”刘大人眼眶微微有些湿意，“你说我当年要是多追查那么一下，会不会就有所不同？”

    师爷没说话，埋着头，握着酒杯的手青筋直蹦。

    “翰文啊，你我搭档有十几年了吧？”

    “大人，小人陪着大人有十三年整了。”

    “十三年了，十三年了。”刘大人喃喃数语，像是说给自己听，也像是在跟师爷回忆从前。

    “翰文啊，你明日去找颜大人，把那事儿告诉他。”

    “大人！”师爷猛然抬头，满脸的惊愕，“大人，从长计议啊大人！”

    “我主意已定，你去吧。以后就好好跟着颜大人做事儿，他是个念旧的，你帮了他，他必然也会庇护你。”

    “大人，小人办不到。明日小人可听从大人的吩咐去找颜大人，但是这事儿之后，小人会带着家人会乡下养老，从此之后做个田舍翁也不错。”

    “你啊你，还是这么固执。”

    刘大人的神情中已经带了些老年人才有的倦怠，他并没有继续劝说师爷，对于师爷的未来他已经有了安排，只怕不会如师爷的意了。

    夜里，林挽岫给小丫洗漱之后，将她哄睡着了，出门打算洗个澡，却发现大郎房间的烛火还亮着。

    她并非是心疼那两个灯油钱，只是觉得大郎的时间安排一向很严格的，怎么今晚突然熬起夜来。

    对于孩子的意愿，林挽岫是尊重的，她没有急吼吼的去说大郎什么，而是去厨房煮了点甜水，打算让大郎吃点宵夜再去休息。

    半大的小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再怎么她也不可能亏了他的吃食。

    林挽岫敲门进屋的时候，大郎揉了下眼睛，对着姐姐腼腆笑。

    “怎么这么玩了还不休息？今天颜公子给你布置了很多功课？”

    “没有，是我自己想要多看一会儿的。”

    把碗放在一边的桌子上，林挽岫凑近了一看，大郎看的却不是他应该读的那些四书五经，而是她给常平上课的内容。

    “你怎么在看这个？”林挽岫发誓自己只是好奇的随口问了一下，可大郎的表情立马变得有点忐忑。

    “姐姐，我觉得相比这些书，我更喜欢你讲的那些。”

    林挽岫听了大郎的话，当时就有点不知该怎么接话。

    她真的是从未想过让大郎从军啊！倒不是说她看不起军汉，但是不管怎么说，军汉跟读书人相比，后者的前途肯定要光明很多。她是当姐姐的，下意识就选择了一条她认为很好的道路让大郎走。

    林挽岫抿了抿唇，拿起大郎面前的书和写满了字的纸细看。

    书是常平在读的那些，是颜如琚特意找来给常平的，还多准备了几本，原本是打算让常平带去西关那边送人，没想到大郎早早的就求了一本回来。

    纸上的内容是她给常平讲课的那些，看得出是大郎回来之后自己凭记忆默出来的，有些东西没有记得很全。而且之前的几张上还有增补的痕迹。

    “大郎，姐姐现在有点头晕，这样吧，你先吃东西，吃完早点睡觉，这事儿我们明天好好谈谈行吗？”

    林挽岫从来不曾用姐姐或者是救命恩人的身份去强行要求大郎跟小丫要做什么，她几乎做到了一个当姐姐的能做到的全部。但是很显然，目前的情况超出了她的思维范围，她也需要时间和空间好好的想想该怎么做。

    大郎看着林挽岫欲言又止，但这孩子本性极好，既然林挽岫说了明天再谈，他就算有千言万语，也不会急着这一时半会儿。

    等到弟弟妹妹都睡着了，林挽岫快速的擦洗了身体，绞着半干的头发坐到了屋檐下。

    从内心来说，她是尊重个人意志的，就如同她姐姐从未曾强硬的要求她做到什么一样。但是她担心的是大郎本来心智就还未成熟，只不过是看到她离经叛道，才有样学样。

    这事儿她都不敢去跟王烈文说，对方一定会觉得是她起了坏榜样，说不定连她一起都会吃挂落。思来想去，居然能帮她分析情况的，还只有那个病怏怏的颜如琚了。

    然而从内心来说，她不想跟颜如琚有太多的私下接触，说她矫情也好，做作也罢，反正她打心里避之唯恐不及。

    第二天大早，林挽岫就顶着淡青的眼袋起床了。昨夜她翻来覆去都没睡好，一闭眼就是大郎满身鲜血的跟她说疼，一睁眼又想大郎以后若是出仕，以他耿直的性子，说不定被人阴死都不知道为什么。

    总之不管怎样都是个难字。

    好容易捱到中午，大郎想来找她说话，可她借口要去颜府，又躲了。

    “你今天暂时别过去，我有事儿跟颜大人说，在家看着妹妹。”

    大郎恹恹的应下，一旁的小丫瞧瞧哥哥，又看看姐姐，很乖巧的抱着自己的小书缩在窗边书案那儿不吭声。

    林挽岫出门的是看到大郎貌似有点小受伤的表情，终究不忍心。

    “你别想多了，姐姐要先去跟颜大人说正事儿，还有，就算你现在换了注意，姐姐也得去问问情况再做决定。”

    见姐姐并不是想要敷衍自己，而是真的在认真考虑，大郎整个人都轻快了。

    林挽岫过去颜府的时候，常平跟他说，一大清早，师爷就来找他家公子了，两人进去书房都谈了两个多时辰，到现在还没出来。

    “公子除了让人送茶水进去外，连我都不准待在里面，还特意让人把守着书房的门，不许人靠近。也不知道他们在谈什么这么小心翼翼的。”

    林挽岫猜到了一些，但是也不太明白为何要这么慎重。

    “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等不到颜大人了，我还是先回去吧，等晚一点再过来。”

    “林姑娘若是不介意，不妨先跟我说，等公子出来了，我再转告于他。”

    林挽岫蹙眉轻声叹气：“这事儿也不是啥大事儿，只是一言两语的我也跟你说不清楚。算了吧，还是等颜大人空下来了我再来找他。”

    说完林挽岫不等常平再挽留，很干脆的起身打算离开。就在这时，有丫头急急忙忙的跑过来，说是颜大人请林姑娘去书房说话。

    林挽岫很茫然的看了眼常平，发现对方也是一片懵懂不知的表情。

    跟着丫头去了书房，还在小门那儿，丫头就福了一福，告退了。

    小门外守着的护卫是县衙派来的，面生，气势不弱。看到林挽岫进来，就眼珠子转动了下，整个人还是跟杆枪似的立在那里。

    进了书房，林挽岫眼尖的发现师爷脑门儿上一层的汗，整个人就屁.股挨着凳子的边儿，坐着比不坐还难受。

    她很想问这是怎么回事，但话到了嘴边打了个转儿又咽了下去。

    而颜如琚表情森寒的面对窗外而坐，整个人似乎被一团冰冷的怒火包裹着。

    “你身体不好，于大夫说了少怒戒躁。”

    扬声让守在院子外面的丫头送一碗莲子银耳羹过来，林挽岫调整好了心情，才转头面向师爷。

    不用问都知道颜如琚的怒火是冲着师爷来的。但是具体是为何，这点她是一点不知道。

    丫头送来银耳羹，又照着林挽岫的吩咐换了茶水，收拾好之后，林挽岫亲自给师爷倒了杯茶水。

    “菊花茶，退火的，师爷喝点缓缓气。”

    有了林挽岫的安抚，颜如琚的情绪平缓了很多，虽然不太喜欢，但还是将莲子银耳羹吃完了。又赶紧倒了杯菊花茶冲淡嘴里的黏稠。

    他喜欢甜食，却不喜欢吃这些甜羹。

    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林挽岫的到来让颜如琚愤怒的情绪真的平息下去了，他感觉自己好了很多，心里也不是那么拧成一团，连呼吸都难的感觉。

    “师爷你先回去，这事儿让我想想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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