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之前宏哥说这两口子“刚吵架”，吃着瓜的江枫也大致猜到这位姐语气这么冲的原因。

    冷不防说一个健壮的年轻男性脑溢血，换成是谁，谁都不会相信的。

    而且，打电话的时间段，凌晨四点，也是一个极其微妙的、令人遐想的时间段。

    被吵醒后，脑子一时半会儿的转不过弯来，很容易会迷迷糊糊的被诓出去见面。

    情侣间能有啥仇恨，是打一炮解决不了的呢？

    有！

    那就再来一炮！

    床头吵架床尾和，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很显然，宏哥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所以尽管脑门上的青筋跳的很厉害，但是宏哥始终没有发作。

    他继续忍下气，尽可能和气地措辞：“听我说，我知道你还气他，但现在人都在鬼门关了，就等着你来签字救命！吵不吵架的，你们以后再说，你先来把字给他签了......”

    女子再次打断他的话：“少跟我扯淡！他要是自己觉得错了，叫他自己来找我！”

    女子说话的语速很快，声音也很大，直接让宏哥根本没有办法说话：“别整这些花里胡哨的，凌晨打电话骚扰人！他再不知好歹，就是死外头我都不管！”

    也许是“死”这个字眼刺激了宏哥，他涨红了脸，一声震动屋顶的国骂出口，传遍整个急诊大厅，吓得一旁的木招娣身子抖了抖，差点就倒地。

    眼看场面就要失控，江枫赶紧把手机从宏哥手里抽过来，对着手机话筒大声道：“这里是鼓楼医院急诊抢救间，我叫江枫，是这儿的急诊科医生，ct结果显示您未婚夫枕叶出血近六十毫升，现在正在抢救……”

    大概是江枫的话起了作用，女子那头并没有说话，而是沉默着。

    江枫继续道：“……想手术的话必须要直系亲属到场签字做决定，再拖着指不定人就没了，来不来您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江枫把手机递回宏哥手里。

    宏哥赶忙接过手机，放到耳边。

    然而，电话那头好几秒没有声音。

    “不会是挂电话了吧！”

    宏哥撇了撇嘴，把黑屏的手机屏幕点亮，看到通话时间还在一秒一秒的上涨时，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没有挂断电话就好！

    “刚刚是我太着急了，爆了粗口，见谅哈！”

    宏哥低声下气的说着软话。

    然而，手机那头依旧沉默着，好几秒后还是没人接话。

    宏哥差点以为对面已经挂了，焦急地去看屏幕，看到通话正在进行时，才又把手机放在耳边。

    又等了两三秒，那边的声音终于传过来。

    这次，女生说话的语气没了怒气，反而有点颤巍巍的小心翼翼：“真……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

    宏哥忙不迭道。

    宏哥担心光是自己说的话，女生不相信，又把手机放在江枫嘴边。

    江枫秒懂，直接开口道：“信不信的，你自己来鼓楼医院看！”

    那边的女声更颤了：“好，好，我这就来，这就来！”

    听到女人说自己马上过来，众人也是松了口气。

    宏哥涨红的脸色也稍稍缓和，对江枫谢道：“谢谢你了，江医生。她应该还住他俩之前的房子，离这不远，应该很快就到了。”

    江枫点了点头：“她快些到医院，把字给签上，我们也好给他做手术。”

    宏哥赶忙问道：“我哥们这会儿什么情况了？”

    江枫摇了摇头：“你也知道的，现在我们只能给他进行一般支持治疗，除了降颅压从而控制各项指标外，其他的都只能手术台上见分晓了。”

    支持治疗的意思是维持及帮助机体的功能的治疗，比如补充水分电解质维生素及营养类物质。

    而想要让患者恢复正常，解决危机，那就得针对出现的症状做出相对应的治疗，比如发热就退热，疼痛就止痛，出血就止血。

    这样的治疗方式统称为对症治疗。

    果然，受伤男子的未婚妻来得很快，二十分钟没到，她就气喘吁吁地站在急诊大厅里了。

    看到女人来后，宏哥立马带着她来到抢救室前：“瞧，张毅躺在里面呢，我没有骗你，他真的脑出血了，医生正在给他进行抢救呢。”

    女人踮起脚尖，通过门上的透明玻璃朝里面瞅，看着宏哥指着的那张病床上躺着的人穿着熟悉的衣服、裤子后，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女人中等个头，中等身材，中等长相，连说话的音调都不高不低，只是此刻再没有电话里中气十足的样子，伴着眼泪汪汪的模样，看起来着实跟电话里那个声音对不上号。

    她一副站都站不稳当的样子，立在江枫等人跟前：“大夫，他怎么突然就脑出血了啊！”

    “情况有些复杂，应该是跟他本人不规律的生活作息有很大关系。”

    江枫没有把话说满。

    “那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女人又问。

    江枫指了指抢救室：“伱刚才应该看到了，他插着管子，输着液，在里面抢救呢！刚才在电话里说的话，你明白了么？”

    “明白，明白，就是我得签字。不过，做了手术，他就能康复，是吗？”

    女人点了点头。

    “像现在这样进行保守治疗，继续拖着，等待它脑部的血自行消退。但这个可能行不大，预后效果不佳。所以我们建议手术，争取一线生机。”

    江枫的回答没有让女人满意，再次问道：“医生，那你的意思是，手术了，也不能治好？”

    “手术，总是伴随着风险的，更何况像您未婚夫这样，脑部大量出血的。”

    这台脑部手术，江枫是没有资格主刀的，哪里能代替主刀医生把话说太满啊！

    而且，江枫也说的是事实。

    脑部手术，谁敢打包票呢？！

    江枫把病历翻开，掏出一张准备好的病情介绍递过去，“手术过程中可能出现的风险很多，都写在上面了，术后也可能有后遗症的问题，至于行动能力和视力能恢复到什么程度也说不准，这些家属都要提前知悉。你先看看，尽快联系患者的其他亲属！”

    听到江枫说联系张毅的爸妈，女人这才回过神来，慌忙去翻手机，大概是准备现场打电话。

    宏哥一把拦住，道：“在打给你之前，我就给叔叔阿姨打过电话了，二老已经连夜打车过来了，下午一两点就到。”

    女人一愣，又抖抖索索地把手机塞回去：“哦，好，好……”

    看着她呆呆的样子，江枫有些急：“好啥？签个字呀，签了字我们好拖人去做手术了啊！”

    女子愣愣地重复的话：“啊，签字，签字。可是……”

    “可是什么？！”

    宏哥急得跳脚。

    “手术成功率太低，我不敢签！”

    看着宏哥即将发飙的面容，女人吓得脱口而出。

    “不敢签？！”

    听到这话，宏哥的脸色再次变了，怒道：“你现在麻溜地签字，这就送张毅去手术，不然你来这儿干嘛？”

    “担心张毅手术失败？那你就不担心继续等下去，张毅都没有这机会‘失败’？”

    “还是说你担心钱的问题？我有钱，我先垫上！”

    “我跟你说清楚，让你来，其实就是需要你这个未婚妻签个字，其余的不要你操心！”

    “快一点！”

    宏哥急得直跳脚！

    要不是得等她来签字，张毅早就推上手术台了。

    现在好不容易等到她来了，结果特么的又不愿意签字！

    这特么的不是白等了么？

    难道真要等好几个小时，直到张毅他爸妈来？

    可是，到了那个时候，还有做手术的必要吗？

    想到这儿，宏哥直接夺过江枫手里的手术知情同意书，塞到女人手里，大声道：“张薇薇，你现在必须给我签字！”

    张薇薇被宏哥的这一吼直接无语伦次，把内心真实的话说了出来：“不行！这万一要是做不好，我签了字，是不是要算我头上啊？”

    话说到这份儿上，意思也分明了。

    宏哥听了只想上去抽她一巴掌，但仅剩的理智告诉他要冷静。

    深吸一口气，宏哥道：“你不肯签字，他就肯定没命了！你签字，他做了手术，是有机会活下去，乃至完全康复的。”

    “刚才医生的话我不知道你是听明白了，还是没有听明白。但我想再跟你说一遍。张毅脑子里面已经出了五六十毫升的血，这么多的血是没有办法自己消退的。不做手术就只能等着这些血把脑子压坏，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手术，就算风险大，好歹有一点希望，你不给他试试？你一个四川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不会连这点关系都不明白吧？”

    宏哥越说，越是压不住心中的那团火。

    “你是有多恨他，才会选择不签字，要他死？！”

    “他才三十岁，他有希望活，你却想叫他死？！”

    “说话！你是不是真的希望他死？！”

    宏哥的三连问直接让张薇薇破防：“我……不是，我……没有，我……没想让他……”

    看到张薇薇的情绪有些崩溃，江枫也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些家属，怎么就不能跟医生一条心呢？

    总是觉得医生不怀好意！

    就想不到医生也是为了挽救你家人的性命的么？

    “江医生，想不明白？”

    此时，武桐来到江枫身边，小声问道。

    “武老师，我就不明白，争分夺秒抢时间的事儿，不早点签字，非要在这里纠结。”

    江枫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你得理解患者家属，要给他们一个缓冲，相信他们会做出对患者有利的决定。”武桐告诫道：“你们切记，不能逼迫家属做决定，一旦手术出了意外，责任难逃。”

    “那我们都不能催促他们尽快做决定吗？”

    江枫又问。

    “就现在这个情况，你催了有用？”武桐反问：“既然该着急的人不着急，我们着急干啥？”

    “那总得做些什么吧！”

    江枫总觉得武桐说的有些问题，但又说不清哪里有问题。

    “保住患者的命，尽可能地减少淤血对脑组织的压迫。”

    说着话，武桐招呼着江枫到抢救室里参与抢救。

    “张薇薇，你听到没，因为你，医生都不敢给张毅开刀了！”

    宏哥气的走了山去，双手拎住张薇薇肩膀的衣服，把她整个人从坐着的姿态拉起来。

    此时，站得晃晃悠悠的张薇薇看起来就像挂在他的胳膊上一样。

    宏哥吼道：“不想让他死，就特么的给我赶紧签字啊！”

    然而，张薇薇还是不表态。

    此时，抢救室的门打开了。

    出来的是李涵。

    不了解情况的他直接开口问道：“算算时间，张毅的未婚妻来了吧！字签好了吗？神外那边等着了！”

    被这句话一激，场面更加紧张。

    江枫赶忙解释：“这不还在劝吗……”

    李涵一副明明白白的神情：“哦，这样啊，这个是不想拿钱的还是不想担事的？”

    气氛瞬间凝固。

    话虽然糙，但也算真实反映了情况。

    江枫，尴尬得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宏哥，拎着人撒手也不是不撒手也不是。

    木招娣，不知道劝说宏哥放下，还是上去捂住李涵的嘴巴。

    武桐，直接哈哈大笑道：“李医生，你告诉神外的医生，手术先不做了，估计得等到下午才能做到。”

    听到这句话，宏哥再次质问道：“张薇薇，你就打定主意不签字了是吧？”

    “我，我不，我不敢，别逼我。万一他爸妈找我，我......我不知道，我不敢，啊！”

    张薇薇终究还是崩溃。

    整个人往地上一瘫，眼泪和鼻涕一股脑地下来，张薇薇抽噎道：“求……求你们了，你们不会不管的是吧？你们先给他做，等他爸妈来了再签字。我……我……真的不知道！”

    这特么的还是人说的话么？

    先做手术，再签字！

    你当这是儿戏呢？

    就算最后手术没有出问题，单凭这件事情，都能够达到吊销行医执照的。

    没有哪个医生会冒着这样的风险，只为了救一个人！

    这就像是弱化版的‘火车撞人悖论’问题。

    “想啥呢？你是患者的家属，你不敢签字，难道我们就敢随意给人做手术了？”

    江枫反问道。

    “你们做过那么多病人，不差他一个了吧？求你们先给他做吧，你们刚也听见了，他爸妈很快就到了，你们不能看着他死呀……”

    好一个‘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呀’！

    真不愧是四川大学毕业的！

    pUA玩的真顺呐！

    江枫的三观再一次被挑战到了，实在想不出多厚的脸皮能提出这种要求。

    “张薇薇，你滚吧！”

    宏哥直接把张薇薇给推走，懒得管她是哭还是嚎，接着转过身，示意众人去抢救室，开口道：

    “她不签我签！救不救得活算我的！”

    “她不过是没过门的媳妇，我还是他的异性兄弟！都不是直系亲属，她能签得，我自然也能签得！”

    “把笔给我！我来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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