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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六十四章 不请自来的交情

    “啪!”又是一声轻响。

    小山君指尖下的戒尺倏地收了回去,继而反手毫不留情,啪地一声又稳又准地击打在她的手背上。

    手背骨结瞬间被击得通红一片,小山君甚至连缩手的动作都来不及,痛呼出声。

    她吃痛捂着自己通红的小手,脑袋低垂,委屈地抽了抽鼻子,眼眶泛红,再也不敢有任何造次言行之举。

    那可怜见的小模样,便是一旁侍奉笔墨纸砚的仙侍女官们瞧了也不由满心怜惜。

    虽说娘娘对于她们家的小殿下自幼是放养的状态,可轻水、青玄二位大人可是将她视若己出,对她宠爱有加。

    小殿下自幼时起,可就没吃过什么苦头。

    加之这天潢贵胄的身份,福薄多舛的命运,莫说这春秋宫了,便是放眼整个昆仑净墟,哪个不怜爱维护。

    谁还敢这般不识趣,竟是动则打骂教训。

    几名侍奉女官原本想为自家殿下说上两句,可目光一触及那梵殊真人严厉冷肃的目光,心下发怵,也是敢怒不敢言。

    上一个心疼小殿下,为她说话的女官,可是二话不说,直接被逐出了这春秋宫,去别处当差了。

    这位梵殊真人,性情严厉,眼底更是半点容不得沙子,没有丝毫情面可言。

    更令人头疼的是,偏偏君皇娘娘对她这般态度,一直都是持有默许。

    对于小山君楚楚可怜的模样,梵殊真人丝毫不为所动,她居高临下地立在书案前,轮廓分明的脸上尽是严肃与刻板。

    “小殿下可以收起自己的这套手段了,大可不必在此卖弄可怜,贫尼并非轻水她们,只知一味纵容溺爱小殿下。

    贫尼只知慈母多败儿,小殿下自那冰封中醒来计算年纪的话,早已过及笄之年,凡俗人间的四书五经不识,仙界的经文典论不知,这些也都罢了。

    可小殿下终究并非是总角小童,怎可连最简单的千字文都念不通顺,堂堂昆仑神主之女,父帝之孙,怎可是如今这般大字不识的草包模样?”

    梵殊真人的言辞并不留情面,却不显任何刻薄之意,反倒透出几分拳拳爱护之意。

    她行走于天下六界,本不该留驻于昆仑山中这些年月。

    只因怜小山君身世悲苦,在知晓她是为魔君阿娆当做棋子设计陷害,更是自动请缨,留在昆仑山中教导她这世间道理。

    虽未担以师徒之名,在她心中却早已有了师徒之情。

    只是小山君生来便是注定夭折之命,沧南衣对她也是没有太多的要求,她天生体弱,病骨沉疴,无法修行,这能活的日子,自是活一日少一日。

    轻水、青玄二女更是因此将她看做眼睛珠子一般宝贵,自是对她不会如寻常妖仙子民那般严苛,认为在她为数不多的日子里,能够快活过一日便是一日。

    而这小山君却也是个懒惫的性子,她一向不爱读书,没事就化出小老虎真身来满山蹦跶。

    她什么都不懂,又是在蜜罐中浸大的,除了生死的威胁,在这世间便再无烦恼,只知及时行乐,也是正常。

    若非梵殊真人修行之余,严厉要求教导,她怕是一个字都识之不得。

    她注定不得在此山之中久留,她虽不入世,却也行走知世故。

    对于如今这昆仑山中的形势,旁人或许看不通透,她却清楚知晓,给小山君寻一个合格优秀的师长对她未来的命运到底有多么重要。

    君皇娘娘一旦身去,以着君皇乘荒爱好名声的洁癖性子,必然是不会对她多加管束。

    而她若还是不知长大,没有一技之长傍身,还能指望得上谁?

    难不成还想这样心无城府,天真烂漫的‘玩’一辈子?

    她长于昆仑,可昆仑山中上上下下的人,无人欠她什么,唯有她自己,欠自己一场努力罢了。

    小山君揉着自己被拍红的手指背,倒也没有继续抽鼻子做委屈相了,她抬起湿润的明眸,看向梵殊真人,认真说道:“可是轻水说了,我不用这般辛苦学这些东西,我只需要快活地过好每一天就好了。”

    梵殊真人严厉的目光仿佛直透人心,“你可知晓,你这快活过好每一天提前支付了怎样的代价?”

    小山君命薄之事,莫说这山中的女官了,便是贴身照顾她的轻水、青玄也从不在她面前提及她命理之说。

    唯恐叫她心存不幸,郁郁寡欢。

    可终年煞骨噬心之痛,沉疴折磨,终究无人比她自己更清楚其中与死亡随时相伴的滋味。

    小山君抬起她那双乌黑的眼瞳,眸光清澈得像是落在一泓清泉里。

    听到梵殊真人这般发问,她反倒是平静了下来,轻松一笑,道:“不正是因为我活不大长久嘛,反正辛苦过活是一天,随意过活也是一天,不如当一个简单快乐的小废物,及时行乐,又有什么不好呢?”

    纵然早已深知她心中的想法打算,可是听她亲口说来,梵殊真人仍旧是忍不住感到深深的失望与空落。

    她微微咬牙,下颔绷出清晰的肌理,梵殊真人本就严厉的面容上,那两道法令纹愈发深楚。

    责备之言已将宣之于口,可她对上小山君那双明澈如水的眼眸,一股强烈的愧疚之意漫上心头。

    到了最后,那斑驳不清的情绪最终只是化为幽幽一声无奈的轻叹。

    “世间之事,事在人为,这恶魂钉虽是万法无解,可这世间能人者居多,只要肯下苦功夫,未必无法寻得一线生机。”

    小山君手里叼着一只紫狼毫,趴在桌案上,噘嘴说道:“可是人活一世,本就事事不易,何必将自己活得这般辛苦。

    正因为孤注一掷、费尽心思,便是本心不愿,却也不得不因为这份希望对一些毫无希望之事强行生出期待之心,苦苦挣扎之下,却发现自己无力改变任何事物,岂非是亲手打碎自己种出来的期待与希望,这样的结局比一开始就做好觉悟等死还要残酷悲惨。”

    “既然努力注定是无用之功,又何必要废这种气力。我生来就是注定着一生既不稳定,也不健康,所以为自己求得须臾安稳,也算是我做出了努力,不是吗?”

    梵殊真人并非反驳,只是目光定定地看着小山君,沉声说道:“小山君身份非同常人,你生来肩负不凡的命运,你定要相信自己,欲做精金美玉,定从烈火中煅来,黑夜将尽,必见晨光。

    纵然自己的命运如何绝望不堪,只要你肯努力,终会有战胜遥不可及未来明日的极限,立志用功如种树,方其根芽,尤为有干。极其有干,尚未有枝。枝而后叶,叶而后花。待你诚心相守,必有花开结果之日。”

    小山君手里摇晃的笔杆子骤然停顿而住,这类喋喋不休的大道理,这几日下来,她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

    只是今日她却是第一次同梵殊真人说这些。

    她心思眼儿尖,方才她分明捕捉得真切梵殊真人眼底的那一丝愧疚。

    这可真是个奇儿事了。

    这位无愧于天地六道,行走苍茫大道,以苦行问世的僧修,对她存有不忍怜爱之情倒也罢了。

    她天命于此,怨不得任何人。

    她何以这般愧疚?

    真正算起来,害她如此,恶魂钉入心的罪魁祸首也不过是那与仙族势不两立的魔君。

    这位梵殊真人刚正不阿,奉行大道,怎么看也不像有与魔界勾结的样子。

    所以……她是在愧疚些什么呢?

    “有人生来便是精金美玉,何须要受那烈火锻炼之痛,我瞧着,此番是君皇娘娘的圣令下达的好,为小殿下寻一名良师,只需为小殿下稍稍点拨,解了这身病体沉疴之症,想来日后便是天高海阔全任鸟飞了。”

    一道突兀的嗓音自院外传来,打破了学堂间的安宁。

    此刻,天色尚未大亮,并未到真正开课论道之时。

    而学堂之中,尽是女官们无声来来回回忙碌准备的身影。

    学堂之外,本不该在这时候来这么多仙客。

    只因小山君收徒,事关重大,人人唯恐落了机会与下乘,便早早相守提前来到这春秋宫中来。

    只是课钟未响,这些仙客们又是守规矩的,在梵殊真人也不敢造次,便耐心等候于学堂之外,并不敢打扰此间安宁。

    故此,这道打破和谐的嗓音的主人,不请自来的造访,也就显得有些突兀无礼了些。

    学堂的院门未关,只见一道身影自远山乌云压盖的天色里乘风而下,就这么直径越过比他来早的众多仙客,便出现在了这间学堂之中。

    尚未观清此人模样身影,光是凭这插队的行径来看,此人的举止却足见轻狂之意。

    小山君书案之上好不容易铺好的宣纸在这一阵劲风之中骤然吹乱纷舞。

    来者气势这般不客气的高调,小山君的面上却是丝毫兴趣不显,仍旧一副抽去的脊骨的疲软模样趴在书案之上,惫懒的模样就像是一只还未睡醒尚在打盹的小老虎,便是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来者。

    反倒是梵殊真人,面上复杂心绪一扫而空,恢复冷漠刻板的严肃模样。

    她抬眸目光沉沉望去,只见来者虽立于沉闷压抑的学堂之中,却身如庭中芝兰玉树,举手抬足春风得意,锦衣绣带,端的是器宇轩昂,英姿勃发。

    他气势十足,可模样年龄看着却不是很大,至多二十出头的样子,眉眼面容生得还有几分遮掩不住的稚嫩之意。

    他着一身紫锦织金的华服,外罩乌金斗篷,怀中抱剑,一身尊贵打扮,不似仙客,却似凡尘王朝里的天潢贵胄。

    那少年目光简单地在学院之中轻轻扫视一番,最后视线定格落定在趴在书案上的小山君身上,随即展颜一笑,他用怀里的剑放在小山君身前案上,不轻不重地磕了两下。

    “小殿下,七年不见,你可还记得本君?”

    他面上含着灿烂笑容,可行止到底却是显得有些无礼不知身份了些。

    小山君眼皮子抬了一下,上上下下将这无礼的少年打量了两眼,确认自己记忆之中对此人印象不深,便也不客气道:“谁啊你是?”

    梵殊真人微微皱眉,不喜之色已上眉梢。

    但她终究是佛门修道中人,从不行仗势欺人之举,对于这恰到好处的无礼行径,她也不过是微微皱眉,使得脸色愈发严肃刻板,倒也并未多说什么。

    在小山君身边侍奉的女仙官们,却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儿。

    当即就有人说道:“大胆!放肆!哪里来的狂徒!时辰未至,竟敢擅闯我家殿下的学堂。”

    那少年脸上原本是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而来,可见小山君这般全然不识他的模样态度,他眉头一皱,一道压抑的黑气顿时只涌眉心。

    但他好歹并未直接无视案前的梵殊真人,知晓她的身份,并未当场发作。

    只是他那本就不算太过有礼的态度也开始变得愈发的轻狂起来,他下颌抬起,露出一点并不矜持的傲慢,淡淡说道:“本君与你家小殿下青梅竹马,入此学堂,如何能够是擅闯?”

    方才说话的那名仙侍柳眉一竖,“好狂的口气!”

    她教训之言还未来得及说完,院外当即有人好心提点道:“这位仙子常年居于昆仑山中,怕是对这位仙君有所不知,他名唤堇府,乃是长昇大帝之孙,少皓金仙之子,年仅二十有二,今年刚晋升的金仙仙阶,是为蛮荒开辟成世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金仙,没有之一,自古仅此一位。”

    自古仅此一位最年轻的金仙?

    年岁不过二十二?

    此等成就,也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人群之中瞬然响起一阵嘈杂之声。

    “这位竟就是堇府君?!听说这位仙君今年刚登金仙之位,亦是当今仙尊大人眼中极为看好的年轻一辈仙君,他不是还在守孝期吗,怎会出现在这昆仑山中?”

    “说来这堇府君当真是命运坎坷,原本是有父辈势力相护,大道何其坦诚宽阔,奈何时不待人,听说今年则长昇大帝与其爱子金仙少皓纷纷殒命于魔族手中,全族上下故人只成就了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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