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几十年，柳涯心至今还记得柳古沐当时的样子，孤傲的就像一匹冰原的狼，雪白里透着冰蓝色的头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柳古云有着让人如沐暖阳般的气质，但若只论相貌，差柳古沐不是一星半点。

    柳古沐的相貌是柳涯心见过的最精致、最好看的人，直到现在，柳涯心也没见过比柳古沐更秀气的男子。

    刺骨般的冷意，这是柳涯心第一次见到柳古沐的感觉，但直到柳古沐开口说话，柳涯心恍若春天般温暖亲切。

    “这是北方的雪，我想少爷被困在东域，一定是没有见过雪的，我就做了一个盒子，可以把雪保存住，还请少爷收下吧。”

    那个面容冷酷的清朗少年，明明是酷热的东域，他却像傻子一样裹着厚厚的衣物，双手呈着一个胳膊大的华美精致的小盒子，憨憨地笑着对柳涯心这样说道。

    这是第一次，有人说柳涯心是被困在这里而不是留在这里，柳梦山没有对支流说过八跗骨蛆的事，而柳古沐却是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处境。

    柳涯心一时间愣住了，忘了接盒子，而柳古沐就这样站着。

    半盏茶的时间后，柳涯心才反应过来，接过盒子，慢慢打开，里面是柳涯心只在书上见过的雪。

    颗粒分明，洁白纯净。

    东域的酷暑并没有让盒子里的雪融化，柳涯心用手指一戳，雪“哗”的一声陷下去了，柳涯心看着残留在手上的雪花，慢慢地展露笑容。

    柳古沐站直起身来，默默地站到柳涯心的后面，跟他说着北域的风光。

    那是柳涯心第一次对外面的世界有所期待。

    思绪回到现在，柳涯心不知道北城支流发生了什么事，但柳古沐是他最为关心的存在，他既不希望柳古沐所在的北城有什么不臣之心，更不想柳古沐像柳古录一样，同家人撕破脸皮，不受待见。

    北域，虽然只有北城这一个大城市，但据点多的却数不胜数，其中就有着天国最大的塞外据点——雪怒城。

    这是具有一套独立于天国之外完整体系的城镇，几乎完全自主运营，对于天帝则只听调不听宣，几乎独霸了整个北方雪原，没有家族真正意义上的占领它，在那里生活的家族虽然有很多，但如同一盘散沙，这也是天兆城没有重视起来的原因。

    柳家在雪怒城并没有支流，所有支流都不谋而合地选择了避开雪怒城，只有柳古沐这一支选择了北域唯一大城，也就是北城，才勉强维持着对雪怒城的持续了解，不至于让柳家主族在北域情报方面落后于十古氏其他主族。

    柳涯心看着眼前的恶之源，一时间竟不好处理，这东西可没办法净化，它本身就是恶界的根源，先不说柳涯心实力低微，无法净化，就算强行净化，这东西就会像书中说的那样，化成一缕飞灰。

    柳涯心可不想浪费这种好东西，先祖的资料太少，这是自己为家族做贡献的好机会。

    那现在该怎么办呢？正当柳涯心迟疑之际，那颗黑漆漆的恶之源的气息浓烈了些，柳涯心没有注意到贴在四面墙壁上的魂光牌在慢慢地变暗，甚至有点开始损坏。

    柳涯心还在房间内来回走着，想要一个最好的处理办法，而黑色的气息甚至已经漫出了箱子，似是有眼睛一样，向着柳涯心所在的方向蔓延。

    “恶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或许这个恶界的本源，可以做成一件无可匹敌的至宝！用恶之源做成的天宝……哈哈哈哈，对对对，就这么办，先保存起来，回头问问西域支流有没有什么办法做一个由恶之源做的天宝！哈哈哈……额？！”

    柳涯心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黑气像有重量一样匍匐在地上，抓住柳涯心的脚踝，柳涯心下意识看着这道浓厚的黑气，感到一股恶寒，全身像过电一样颤抖，跑不掉了！自己太相信天圣牌，也太小看这个恶界本源了。

    跑不掉了！柳涯心不知从哪拿出一把九圣光锤，是紧急情况下最强的九阶光明系天宝，柳涯心满脸恐惧，手都吓软了，全凭本能地往这道黑气重锤而去，虽然一瞬间确实能锤薄一些黑气，但很快又重合起来，地板上居然没有什么痕迹，力量被恶之源的气息分散开后吸收了。

    整个酒馆都在颤抖，幸好柳涯心本身的力量不大，加上九成九的力道都被这黑气吞噬，否则恐怕仁城都能感觉到大地的震颤。

    这群喝醉的人谁会在乎地板在抖，即使有些人指出不对劲，也会被嘲讽喝多了，楼下的狂欢还在继续。

    但柳涯心这里可是情况危急，黑气已经爬升到膝盖了，所覆盖的地方就像不是自己的身体一样，动也动不了。

    而每当柳涯心想要爬着离开时，黑气又会变得黏稠得像胶水一样，把柳涯心的腿固定在地板上。

    “完了！”柳涯心绝望了，手里的重锤也不免又轻几分，黑气此时已经蔓延到柳涯心的腰间。

    现在柳涯心处于一个非常诡异的状态，腰部以下就像陷入沼泽一样，而上半身趴在地板上，手四处乱抓，指甲被磨得生疼，腰部被黑色黏液固定得有些痒，表情是掩饰不住地害怕，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恐惧的状态。

    那道漆黑就像吞噬了经过的一切，柳涯心的腿已经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

    柳涯心根本逃不走，呼救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楼下众人醉酒后嚷嚷的声音太大了。

    渐渐地，他意识迷离，视线依稀看到，恶之源的本体在融化，漆黑的球渐渐塌了下来，整个都在往柳涯心这边移动。

    “什么鬼？书上面没有记载这东西还会这样啊！”柳涯心此时已经快疯了，并不是因为黑气逐渐蔓延的恶心，而是自己给自己的恐惧越来越深。

    这时黑气已经蔓延到肩膀，柳涯心的双臂就像陷入沼泽一样动弹不得。

    柳涯心的内心忽然放平了，静静地等着被黑暗吞噬，放弃挣扎。

    黑色黏液粗鲁地撬开柳涯心的牙齿，从小缝中渐渐进入柳涯心的身体，随后是鼻孔、耳朵、眼睛……

    终于，恶之源全部融化，纯白的盒子内什么都不剩了，柳涯心整体都被包裹于一个黑色的茧里。

    ……

    柳古云终于回来了，柳古珊在城外迎接他，身旁站着一言不发的柳古录。

    “少爷呢？”柳古云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问柳涯心的去向。

    “少爷很安全，现在在酒馆，多谢你刚才给的指点。”柳古珊诚恳地行礼，这是她对柳古云最恭敬的一次。

    柳古云摆摆手：“都是为少爷做事，多余的话少说一些，总是没错的。”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成了这群支流的领头人。

    其实柳古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柳古珊匆忙的来信，说少爷因为自己说错话了，要赶自己回家，问柳古云怎么办？

    信件很急，内容很少，柳古云也只能让柳古珊多做事，少说话，一切等自己回来再说。

    柳古录转了集市一圈，并没有看见什么好东西，便被柳古珊叫了回来。

    “那走吧。”柳古云一招手，示意柳古珊带路，柳古珊点点头，很自然地走在前面。

    走着走着，柳古珊慢行几步，与柳古云肩并肩，悄悄压低声音，暗中对柳古云说道：“古云，你这次有没有发现什么好的羽具？”

    柳古云站定，低头看了看柳古珊，开口说道：“古珊，你话太多了，你以前不是这种爱打听的人啊，还是原来的你更让我喜欢。”

    柳古珊还没反应过来，后面紧跟着的柳古录听到这句话，忽然之间面红耳赤，心跳急速加快，不知是愤怒还是兴奋。

    “这就是天兆城的花花公子吗？这话说得太露骨了吧！”暗暗扶额，柳古录心里五味杂陈，因为自己肯定不敢说出来这种话。

    羡慕？嫉妒？还是单纯的八卦？柳古录不知道，只是听到这种话后，自己显然是激动起来了。

    这时候柳古珊才反应过来，但显然并没有柳古录反应这么大，只是俏脸一红，没有继续说下去。

    柳古云也笑了笑，慢慢地跟着柳古珊走着。

    ……

    柳涯心现在意识模糊，自己到了未知的地方。

    周围一片黑暗，阴冷又恐怖，柳涯心站起来，摸了一遍自己赤裸的身体，嗯，都在。

    柳涯心并没有就此放心，抬头看了看周围，这是他第一次陷入这种吞噬一切的黑暗，之前所谓的惩罚小黑屋，只是灯光昏暗了一些，天界自从有了安阳和古阳，就没有地方是纯黑暗的。

    他现在什么都看不见，目光所及之处，满眼皆是深邃的黑洞。

    他尽力挪动着身子，想向前走动

    毫无疑问，他陷入了纯粹的黑暗，他有点不知所措，这里寒冷无风，似乎一切都是静态的，只有自己在动。

    自己在动吗？自己在动吗？

    失去了相对应的比照物，柳涯心连自己是不是在动都不知道。

    空虚，寂寥，荒芜……

    柳涯心的脑袋还是晕晕的，所以他索性不走了，就在原地，手里还握着那把九圣光锤，但刚才还在手中熠熠生辉的光锤，现在仿佛被污染一样黯淡无光，若不是手感还在，柳涯心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

    它也被黑暗吞噬了吗？

    柳涯心身体还小，靠着半身高的重锤，大口喘气，恢复着刚才挣扎所消耗的体力。

    这里是什么地方，居然还能喘气？

    “什么是纯粹的邪恶？”

    一声炸雷般的暴喝吵醒了昏昏欲睡的柳涯心，柳涯心心跳漏了一拍，手里的九圣光锤被攥得更紧了。

    “什么是纯粹的邪恶？”

    那个声音还在回响，听不出是男是女，更像是诸多声音的结合，在空荡的黑暗中声音没有丝毫消减。

    柳涯心稍微有些发抖，不知道声音的来源使他不敢做出回答。

    “什么是纯粹的邪恶？邪恶是什么？”

    这次的声音又多了一个问题，但问的内容都是一样的。

    柳涯心心跳极快，倚着锤子，稍微思索了一下，说道：“正义的反面就是邪恶！”

    这是个讨巧偷懒的回答，但也是个绝不会错的回答。

    “那正义是什么？”那道声音反应得很快，又接着问道，声音开始变快。

    它的语速变快，带着柳涯心也开始紧张起来。

    “正义是邪恶的反面。”柳涯心知道自己在乱说话，但此时必须快速回答！

    这句回答后，那声音停顿了许久。

    就在柳涯心心里打鼓的时候，那让人耳畔炸裂的声音再次响起。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声音之巨，贯彻了柳涯心整个身体，他全身都在回味着这句话。

    最终承受不住，双腿一麻，瘫坐在地上。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柳涯心在心里大声喊道。

    “你的深层意识。”

    那声音忽然回答，并且不再如炸雷，反倒是像是清朗的颂吟。

    “我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你要回答我了。”

    “什么是纯粹的邪恶？”

    那声音不再咄咄逼人，柳涯心的情绪也渐渐平复。

    “你可以继续讨巧地回答，可是难道这种回答能说服自己吗？”

    “即使你骗过任何人，但终究骗不了自己。”

    “又何必骗自己。”

    声音越来越凝实，越来越单一。

    然而，就在柳涯心要松一口气的时候，那声音忽然又炸开来。

    “唯......，永恒不灭！”

    柳涯心听不清前半段说的是什么，脑袋晕晕乎乎，像是待宰的鱼。

    那声音又开始唠叨一些话，全是柳涯心听不懂的语言。

    或许他说的的确是天使语，只是语速过快也说不定。

    “那么，你想好回答了吗？”

    此语一出，万籁俱寂。

    只剩柳涯心身体中的声音，在耳边轰隆回响。

    “我的回答不变，邪恶是相对于正义的概念，没有纯粹一说。”

    “你的问题，本身就有问题！”

    柳涯心的声音很果断，也很清脆。

    “看来是翻译的问题，”那声音忽然自嘲道：“天使语的词汇太少，找不到适合的单词。”

    “终究不是高级语言，那么换个问题吧！”

    “邪恶的本质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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