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远处虚张双手的路明非把目光投向了悍马车顶，金哲察觉到他的目光，扭头去和他对视。

    少年金色的眼眸并不显得慌乱，他只是快速抬起手，指着靠近的洒水车，开口，说了两个字。

    话语落下，榴弹爆射而出。

    “轰！”

    金哲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不是一下，而是连续五次！

    五发榴弹咬着尾焰击中了洒水车的车头、车身、车轮，冲天的爆炸和耀目的光焰在黑夜中绽放，顿时整条街亮如白昼！

    金哲缓缓松开扣着扳机的食指，洒水车后面的车罐被巨大的冲击击破，水流四泄。

    金哲从路明非的口型中读到了两个字：

    “开枪。”

    那一瞬间金哲毫不犹豫地射出了榴弹，打爆了那辆洒水车，顿时冲天的水幕喷洒了整个街道。

    这是一辆可以容纳15方水的重型洒水车，就算它在半夜出勤，那么它的水罐里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蓄满了水。

    足足十五吨的大水倾泻而出，将爆炸的余威迅速压下来，一时间街上只有零星的火苗，车身的零件崩落满地，一片狼藉。

    路明非身前一片淡淡的弧形光幕，挡住了扑面而来的冲击波和水花，与他背靠背的绘梨衣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一眼，仍是警惕着自己那一面的视野。

    路明非看着蔓延在街上的水面，此刻空气中水汽弥漫，如同下过一场大雨。

    而街上的水面泛起淡淡的涟漪，映照着漆黑的夜幕……夜幕中忽然闪烁起无数金色的碎星。

    金芒密密麻麻，最终铺满了整条街的水面，在那些金色的星点后面，魁梧巨大的黑影持枪而立，静静地盯着水面外的路明非。

    路明非和黑影对视，微微冷笑。

    虽然他不知道风后奇门为什么能够从推衍运势影响四盘内时间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但很显然预知十多秒的未来相当好使。

    路明非多次实验过将青色镜面形成的光球放在四盘的中门，大概能预见十多秒后的世界。路明非从未在另一个世界也掌握风后奇门的人身上见过这个能力，所以他判断这是自己在内景参悟后获得的新能力。

    方才察觉到危险的瞬间，他立刻用风后奇门窥探数息后将要发生的事情：

    洒水车在靠近路明非二人的瞬间发生爆炸，巨大的水花冲上高空如同大雨一般落下来，巨量的降水在瞬间达成了某种条件，将路明非和绘梨衣二人拉入了尼伯龙根里。

    进入的瞬间绘梨衣就发动了言灵·审判，瞬间割杀了方圆百米内的所有死侍，但是奥丁却远远地站在了安全距离，毫无感情地目光没有丝毫分给绘梨衣……他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路明非。

    风后奇门预见的最后一秒，包围着路明非和绘梨衣的死侍群被切割成遍地的血污，路明非的视线终于毫无阻挡地望见了奥丁。

    祂的身躯威严依旧，手中握着长剑高高举起，浑身的青色重铠镌满蛇一样扭曲攀附的符文，银色的面具遮盖了祂的容貌。

    但在这最后的匆匆一瞥中，路明非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在尼伯龙根遭遇的两个龙侍。

    男龙侍两把猎刀背在身后，女龙侍头发高高盘起扛着她那架重型狙击枪，二人看上去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路明非瞬间感到了强烈的违和感……这两个龙侍为什么这么悠闲的样子？现在死侍门虎视眈眈，连它们的主子奥丁都举起来手里的青铜长剑，但这两个龙侍没有拔刀助战，也没有架起重狙，就只是站在那里看着……甚至看上去还不如奥丁更关注这场战争。

    与其说它们两个是龙侍，不如说像两个来观战的局外人。

    心中的疑虑一闪而过，路明非回到了现实，看着水面里无数死侍的眼眸和奥丁威严高大的黑色身影，目露讥讽：

    “奥丁……你的威能还不如拥有‘血源刻印’的那个孩子，至少他不需要媒介，就能把我送进尼伯龙根。”路明非对着水面上那些金色的星点和巨大的黑影淡淡开口，“既然回来了，也别藏头露尾，直接出来和我打一架吧。”

    水面上那些金色的星点颤动起来，像是因为愤怒而发抖的游鱼。

    那些都是死侍的眼眸，它们拱卫在奥丁身旁，一如那个暴雨之夜中拱卫在祂身边的那些死侍，只不过它们大部分都已经被杀掉了。

    路明非做好了准备，只要对方有冲出尼伯龙根的势头，他就先让金哲带着绘梨衣离开这里……他之所以不想进尼伯龙根，也是因为绘梨衣就在身边。如果奥丁掷出昆古尼尔，他倒是有可能接下来，但绘梨衣可没有可能挡住命运之枪。

    “绘梨衣，我让你跑的时候你就跑……不要回头！”路明非沉声对紧贴自己后背的少女说着，却感到她微微摇头。

    “不想走？”路明非无声的苦笑了一下，“真是个傻姑娘啊。”

    “……”黑暗中的奥丁没有回答路明非，祂的身影渐渐沉入了黑暗，水中暗金色的群星也缓缓归于沉寂。

    一瞬间四周的空气重新从寒冷恢复正常，路明非皱起眉盯住了恢复正常的水面，心里有种荒诞的感觉。

    奥丁一度放弃了尼伯龙根，导致这座城市的内面废弃，永远沉寂在了黎明时分，然而现在奥丁回到了他的英灵殿，所以水面另一边的城市重新化为了黑夜。

    路明非在内心暗暗列出奥丁将人拖入尼伯龙根的条件，第一个自然是要有暴雨一样的水汽，就像刚才洒水车一口气将十五m3的水爆开一样浓郁的空气湿度。第二个就是进入黑夜。

    路明非不确定除了这两个条件是否完整，他现在更好奇的是另一件事。

    穿着格子衫的金学带着安信义和小野二郎匆忙赶来，路明非摆了摆手示意危险已经解除。

    路明非感到贴着自己后背的绘梨衣紧绷的腰背也松缓下来，于是他握住了少女的手，想要安慰一下她，却发觉绘梨衣的手微微发凉。

    路明非有些诧异地回头去看，绘梨衣一脸轻松地扭着头看着自己，像是在说“结束了吗？”一样。

    “你不害怕？”路明非低声问。

    绘梨衣摇了摇手，转过身定定地看着路明非，路明非顿时读懂了她的意思，“和你在一起我就不害怕”。

    路明非挠了挠脸，咳嗽一声让脸上的表情严肃一些，转头去问赶来的金学：“你知道刚才水的另一边是什么吗？”

    “……知道，尼伯龙根。”金学有些犹豫地点点头，似乎欲言又止。

    “……你知道这座城市有个尼伯龙根？那陈先生应该也知道吧？”路明非的语气渐渐变得冷厉，“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想让我帮你们，却又瞒着这么大的事？”

    金学咬着牙沉思着，有些秀气的脸由于纠结变得微微扭曲。

    “算了，你别为难了，明天我亲自问陈骏。”路明非拉绘梨衣的手走向悍马。

    “……路明非，”金学有些无奈地开口，路明非拉着绘梨衣停在上车的动作，缓缓回头看着站在街头的金学。

    “抱歉啊，有些事我们实在不能说。”金学斟酌了一下语言，“请你相信我吧，如果陈先生要害你，他大可以用你的叔叔婶婶，用楚子航和陈雯雯要挟你。可他什么都没做……陈先生确实是一个心机深沉的人，但他对人好的时候是真心实意的。”

    路明非盯着金学表情诚恳的脸，面无表情，许久后点点头。

    “陈骏那边，我不会为难他。”

    众人上车，悍马带着轰鸣驶向市中心，路明非坐在后座内心理着思绪，忽然感觉贴在身上的绘梨衣在盯着自己。

    路明非低下头，看着绘梨衣圆睁的红色眼眸，她还是惯常的沉静表情，但路明非却感到了淡淡的不满。

    “陈文文是谁？”绘梨衣举起小本本展示早就写好的话。

    “啊……是我的同学。”路明非眨眨眼，停顿了一下，“我以前暗恋她的，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喜欢她。”

    绘梨衣歪着头，看着路明非忽然有些为难的脸色，就这么静静地盯了好一会。

    “那Sakura现在怎么想的呢？”绘梨衣把小本本举起来给路明非看。

    “嗯……大概是想明白了吧，我们可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路明非摸了摸绘梨衣有些发暗的红色长发，“我们要遇到很多人的，在遇见你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

    绘梨衣还是歪着头，想了很久，然后在小本本上写下一句话：

    “我遇到的人很少很少，我也想认识很多人。”

    “好啊。绘梨衣遇到更多人，认识更多人，长了见识，说不定就能发现比我更适合你的人呢？”路明非摸着少女的头开着玩笑，但心里却把这句话压了下去。

    这个漂亮的傻姑娘，如果见过了大千世界，说不定真的就看不上自己了。

    绘梨衣听路明非说完，忽然从贴在路明非身上的姿态直起了身，很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像是在安慰他一样，绘梨衣伸出手，把路明非的碎发揉得乱乱的，然后在小本本上写下一段话。

    “遇到更多的人，是为了让自己更喜欢Sakura。”

    路明非看着绘梨衣写下文字，无声地笑了笑。

    “你还真你是个傻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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