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缓缓合上了手里的索尼阅读器，奥丁说得没错，即便在颠簸的出租车上迎着并不明亮的光线看这个墨绿色的屏幕，路明非也没有感到眼睛有强烈的不适。

    “赫尔佐格……原来你不仅仅是个野心家，还是个刽子手。”路明非眼底燃起淡淡的金色光焰，奥丁提供的资料详实得让人几乎无法质疑，Jung von herzog博士，也就是扮演成橘政宗和王将的德三铁十字功勋获得者赫尔佐格，纳粹生物研究院中最年轻的博士，人龙混血基因项目的首席研究者……黑天鹅港孤儿院院长。

    那些资料让路明非感到一阵恶寒，不知道那位扮作奥丁的编程手先生是如何拿到那些照片的。

    位于北极的黑天鹅港，其内那座在终日风雪中矗立的孤儿院，实际上就是赫尔佐格博士的龙血基因试验场。

    穿着厚重绿色防寒大衣的人将提炼“皇”血实验失败的畸形婴儿“处理”掉，倒入极北的冰海之中。在某些研究紧要的日子里，每天清晨倾倒这样的“人体垃圾”需要小型卡车来运输。

    那些照片事无巨细地记录了从研究出那些婴儿到销毁倾倒的过程，其中不少甚至还是研究场所的特写镜头……像是什么b级恐怖片里邪恶的大反派研究神秘力量才会出现的场景。

    然而很可惜，那都是真实的，赫尔佐格一手创造了人间地狱，现在他还能安稳地坐在数亿人的国度之上挥喝日本的黑道，如同隐形的皇帝。

    路明非心中再清楚不过了，那位奥丁能拿到这些清晰而富有意味的照片，显然祂根本也脱不了干系……而且他还希望激起路明非的愤怒，借他的手除掉那个弃子。

    路明非努力压下了心中膨胀的满腔怒火，微微冷笑。

    “你成功了，编程手先生。”路明非隔着旅行袋握紧了剑柄，心中自语，“我现在就要替天行道了，你可以如愿。”

    这时候开车的司机大哥忽然开口了，从市郊一路载着路明非穿过市中心他始终一言未发，车内放着邓丽君的老歌。

    “小哥，马上到了。”

    路明非愣了一下，这口音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他透过前车后视镜一看，开车的竟然是昨晚载着自己和绘梨衣出门的那个山东口音的司机。

    “这么巧啊？”路明非有些意外地开口，“大哥还记得我不？”

    “记得啊，你今天穿得恁帅呢。”司机大哥大大咧咧地拍了拍方向盘，“和你一块的那个小姑娘也漂亮，我开车十多年了，头一次见这么俊的。”

    路明非不由得勾起了嘴角，点点头：“那确实。”

    “看把你乐得。”司机大哥哈哈一笑，“欸对了，那天晚上你多给了我五块钱，一会下车的时候你少给五块啊。”

    “啊？”路明非愣了一下，他路教授现在出手万把块根本不觉得是个事儿，五块钱的帐对他来说实在是没什么必要。

    “啊啥。你哥我不贪小便宜嗷，我开出租一个月赚多少你知道吗？下不来这个数。”大哥比了个“六”的手势，“我开车讲究的就是诚信，有口碑才有财路。”

    “也是啊。”路明非略微有些恍惚，回到这个世界以后他有些时候都忘了现在是2006年，那时候开出租工资高得很，不像自己上“南不开大学”的16年那会。出租车司机的收入早就失去了优势。

    “小哥，我看你穿得这么金贵，怎么刚才样子这么吓人啊，还带着长器，是棍子还是什么？不是去和人干架吧？”司机大哥再次悠悠开口。

    路明非低头看一眼放在腿上的红色旅行袋，那里面藏着两把凶剑。

    “我跟你说啊，做人不要惹事，别觉得自己有钱有背景就厉害得不行，有些事不是你做了就结束啦。”大哥还在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我当初也年轻，血气上涌和人打架，都给人干残疾了，那人这辈子都得躺床上。我在老家没法混，这才背井离乡来南方开出租。”

    路明非听着听着嘴角牵起一丝微笑，他明白这个大哥为什么忽然变健谈了。说不定昨晚自己也根本没有多给五块钱，他就是瞅着自己情绪激动，找了个借口想劝一下自己。

    “看起来话不多，还是个热心肠。”路明非心想。

    “我看你自己一个人，不是去打架吧？可不能冲动啊，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司机大哥叹口气。“你女朋友好看的，你可得珍惜啊。”

    路明非挑了挑眉笑着回答：“您怎么老觉得我想去打架？”

    “你那个眼神，还带着长器，大概是要去找事吧。我当初在北方，也是天天人五人六的，跟着我的弟兄们每次跟着我去干架之前都和你一样……男人去拼命之前的样子都蠢得很。”大哥大大咧咧地回答。

    “……您放心吧，我不是去拼命，是去解决旧事。”路明非淡淡开口，看向窗外，出租车在拥堵的车流里缓缓往前蹭着，车鸣四起，车尾灯一晃一晃地走过去又跟上来，路明非忽然感觉自己生活的城市从没有这么有生气过。

    “旧事？那也不能冲动哈。”司机大哥挠了挠头，“你也别怪我啰嗦……我主要看你和那个姑娘，你俩金童玉女似的，多好啊，你惹了事进去了她得多伤心。”

    路明非沉默下来，司机师傅忽然像是明白了一样瞪大了眼盯住后视镜：“不会是为了那个姑娘出头吧？”

    “不全是。”路明非淡淡开口，“话说……您当初是把谁打瘫痪了？”

    “嗨……当时我们鱼市的混混外号歪嘴子，收卫生费管理费的。我当时喜欢一个姐，她就在鱼市边上做鸡蛋糕，一边做一边用大喇叭放邓丽君的歌。你吃过北方的鸡蛋糕吗？有股子腥气，但是真好吃。”

    “有机会我去北方尝尝。”路明非微笑着开口。

    “歪嘴子就看上那个姐了呗。她当时才二十出头，肯定不愿意和眼歪嘴斜的混混在一块。那天姐在做鸡蛋糕，歪嘴子就上去动手动脚的，被我撞见了。我当时十七八，一板砖就把歪嘴子开瓢了。”司机大哥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我当时还觉得见义勇为呢……唉，现在也后悔了。”

    “有任侠气啊，也算是替天行道了。”路明非淡淡开口。

    “你还挺会夸人嘞。”

    “大哥……有些事付出代价也要去做，因为那件事是对的。”路明非缓缓开口，“如果重新给你个机会，回到当年面对歪嘴子，你会不会在街上给他开瓢？”

    “我肯定不会啊，我傻啊？！”

    路明非笑了笑。

    “我肯定是蹲在歪嘴子夜里收市回家的路上，悄悄从后边给他一砖头。”司机大哥乐呵呵地踩下了刹车，“我明白了……你是有不得不去做的理由对吧？听大哥一句，先保住自己啊。”

    “明白了。”路明非从皮夹里抽出一张百元钞扔在后座上，“哥我赶时间，别找零了，多的就当听课费。”

    “什么听课费？！诶你别走啊！”司机大哥连忙转身抓住那张一百元喊走下车的少年，“你等会儿，给你找钱！”

    “……大哥，卖鸡蛋糕的姐，现在在做什么呢？”路明非忽然转身一脸严肃地问。

    “还能干啥，有我养着就够了，她在家里看孩子！”大哥撇撇嘴。

    路明非呲着牙笑起来，点点头。

    “那祝你家庭美满啦。”

    少年转身走向了酒店。抓着一百元的大哥坐回驾驶位，挠了挠后脑勺。

    “小伙挺有个性。”

    “……”

    周晓棠走下车，她和陈雯雯方才呆的医疗室就是陈清眉的流动医疗车的车厢。此刻过午的阳光洒在身上有些暖和，她舒展着纤细的腰身从怀里掏出一盒cartier女式香烟，点燃后深吸一口，靠在车门面无表情地盯着地上的积水。

    过了大概一分多钟，黑色的悍马轰鸣着急停在路边，金哲探出头来瞥一眼周晓棠，摆手：“上车，这里交给清眉。”

    周晓棠也没多说什么，叼着烟拉开后车门钻了进去。

    悍马轰鸣着发动驶离了仕兰的校门，金哲开着车目视前方，金学手腕上和周晓棠一样缠着厚厚的绷带，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像是各怀心事。

    周晓棠随手把烟按灭，又抽出一根蓝色细烟点燃，这时开车的金哲忽然开口：“少抽点，身子这么弱还抽，看看金学，多自觉。”

    金学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看一眼面部线条紧绷的金哲。

    “……没事，肺又不会烂掉。”周晓棠叹口气，“你也不用这么关心我。”

    金哲沉默了一会，这才缓缓开口继续说道：“那个叫陈雯雯的女孩子，没问题吗？”

    “没问题，她很懂事。”周晓棠语气淡然地开口，“这孩子很喜欢路明非。我劝不动她，小姑娘还是不懂，这个世界上没有一厢情愿的爱情。”

    “……呵。”金哲笑了笑，“说谁呢？”

    周晓棠瞥一眼开车的健硕身影，没有开口。

    “棠姐喜欢女人，我们都知道。”金学开口打破了车内有些尴尬的氛围，“陈先生的指示是什么？”

    “去接路明非。”金哲猛打方向盘，悍马驶向城北，“他去杀橘政宗了。”

    “什么？！”周晓棠手一抖女士香烟没夹稳直接掉进车里，“这孩子性格这么烈吗？！”

    “……他这种人有极强的保护欲，如果自己的东西被人威胁，就会变得思维敏捷而不计后果。”金学坐在副驾驶脸色微微变化，“这种人格一般适用于独裁领导者。”

    “没有任何证据就把蛇岐八家的大家长杀了，日本那边肯定要讨个说法。”周晓棠眉头微皱，“到时候不会又要咱们去平事吧？”

    金学下意识看一眼自己的哥哥：“陈先生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劝得住就劝，劝不动就不劝。你觉得咱们拦得住路明非吗？”金哲猛踩油门。

    “……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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