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只睡了4个小时的路明非几近晕厥，别说什么早餐了，如果可以他连中饭也不想吃，只想一觉睡到天荒地老，很遗憾的是他不能。

    于是在这座城市最高级酒店的大堂，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一家四口，前面三个人分别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他们神气洋洋走在最前面，用着审视的目光点评大堂的一花一草，从大厅巨大的枫叶形吊灯到脚下定制的高级羊毛地毯，尤其是在招待员体贴地带领他们入座并送上意大利手工巧克力和沏上90摄氏度的绿茶后，他们的嘴角微微上扬。

    然而后面跟着一个困得直打哈欠，眼睛露出一条缝的少年，他什么都没有去看。

    “路明非先生是吗？”

    他被吓醒了，还从来没有人这么郑重称呼他为“先生”过，突如其来的尊重让路明非一下子回了神。

    “古德里安教授让我们把早餐安排在九楼的VIp旋转酒吧了，您和家人可以直接上去。”

    “VIp旋转酒吧？”

    叔叔有点迷惑，他也算是丽晶酒店的熟客了，即使更多的时候是坐在大堂把一壶浓茶喝到没味的那种熟客。

    “是这样的，VIp旋转酒吧一般不对外人开放，只给商务套间和总统套房的客人免费提供。”

    “总统套房！”

    叔叔和婶婶都吃了一惊。

    这个词路明非只在电影里听说过，他的脑袋里马上冒出《特工佳丽2:武力巾帼》女主角在拉斯维加斯入住的总统套房形象，极尽奢侈，一个桑拿房都比自己的房间大。

    可这些好像跟他没有一点关系，有一种闯入了不属于自己世界的窘迫感，像是掉进兔子洞的爱丽丝，似乎所有的事物都变得奇怪起来。

    尤其是当打开电梯，冒出的银白发老人马上迎了上来后，难以形容的荒缪感达到了顶峰。他几近惶恐地握住了古德里安教授的手，至少路明非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值得如此对待。

    “你好！路明非！”

    和蔼的小老头身形魁梧，看上去能一只手就把路明非举起来。

    “……你好，古德里安教授。”

    路明非怯弱地说道，“您的中文说得可真好。”

    “真的？那可太好了！”

    古德里安教授兴高采烈地笑了起来，“我们学校推行中文教育已经很多年了，谁都知道中国将成为世界上发展最繁荣的地方之一。”

    他的目光一直看向路明非，“如果你成为我的学生，外语就可以免修哦。”

    完了，自己最后的优势也没有了。

    路明非在心里无声地惨叫起来。

    —

    在早餐的对话中，古德里安教授再一次表示了卡塞尔学院对路明非的看好，他的准备很充分，从得到许可的大学资质证明到校内的教学楼实拍，路明非凑过去看了几眼，很符合他对美国贵族精英私立学院的印象，古典又奢华，到处都散发着美元的芬芳。而叔叔则是对校园活动里穿着泳装的姑娘表示了高度的赞美。

    路明非听得左耳一句，右耳一句，猛然觉得似乎自己没有到场的必要，古德里安教授和叔叔一人一句，恨不得马上尽快安排自己的去向。在场的所有人都很乐意促成这对“婚事”，除了路明非他自己。

    当然了，事实上路明非也十分满意，满意到害怕是黄粱一梦。理智告诉他要尽快握住这个机会，天上真的会掉馅饼；本能告诉他要再想想，仿佛答应了，会有什么离他渐渐远去。

    是什么？

    家人？

    除了定期的生活费和偶尔的信件，大多数只能算得上是象征物的父母，叔叔婶婶和路鸣泽，他似乎也不是那么想念。

    爱人？

    别闹了，他对陈雯雯最多只能算是暗恋，用爱这个词未免过于沉重。

    朋友？

    有空担心林漓，还不如多担心一下自己吧。更何况，虽然不知道林漓学长的学校到底在哪个国家，以林漓的性格不管在哪里都能活得很好。

    哦、原来是孤独。

    他真的要变成一个人了。

    —

    “……卡塞尔学院的条件太好了，很难相信这种好事会轮到我。”

    他轻声说道。

    “其实还有一些其他的原因。”

    古德里安教授愣了愣，不得不开口解释道，“你的父母是我们学校的名誉校友，并且对学院重要的研究项目有过资助，所以在同等的条件下，我们会优先录取校友的子女。”

    世界是一个圈。路明非呆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因为这种原因，当他不再奢望与他们同行的时候，命运兜兜转转再一次给了他希冀，去走上一遍父母的校园路，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跨越时空的对话？

    “那我是不是……”

    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手，“能见到他们了？”

    “其实我也没有见过他们，听说他们在忙着一个研究课题，一直待在南美的原始丛林里。”

    古德里安教授摇了摇头，从手提包的夹层里抽出两张纸片，“不过我有一张他们的照片，还有你母亲特意写信给学院的信。”

    路明非伸出一根手指去触碰照片上的男女，阳光照在他们的脸上，带着明艳的笑容，连带他的指尖也被烫到，他有点安心又有点愤懑。

    接着他又拆开那封信，和路明非想象中的手写信不同，是打印下来的电子邮件。

    路明非有点吃惊地想热带雨林原来还有网络啊。于是，怀揣着好奇，他认认真真地把信看完了。

    “亲爱的昂热校长：

    很久没有联系，希望你的身体和以前一样好。

    我们应该还有很长时间不会见面，最近的研究很紧张，我们没法离开，所以请一定留住您那瓶拉图酒庄的红酒，等我们回去品尝。

    我的孩子路明非已经年满18岁，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也许成绩不那么好，但是我们都相信他会在学术上有所作为，所以如果可能，请卡塞尔学院在接收他入学的事情上提供帮助。

    不能亲口对他说，只好请您代我转达，说爸爸和妈妈爱他。

    您诚挚的，

    乔薇尼”

    路明非安静地看完最后一句，古德里安教授声情并茂的朗读声在他耳边响起，“明非，爸爸妈妈爱你。”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他不标准的普通话惹得发笑。路明非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他开始喜欢这个热心肠的小老头了。

    古德里安教授把信装进信封，递到路明非的手里，挤眉弄眼冲他笑道，“现在相信我们不是骗子吧。”

    “我相信。”

    路明非笑了起来，站起来表示自己要去一趟厕所。

    只有他知道他好像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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