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来了？”

    这还是路明非第一次来到校长室，和他想象的截然不同，意外的具有自然风情。

    外面看上去仿佛是废墟般的建筑，别有洞天的在内部打通了两层建筑，整体呈现出一个巨大的圆筒状，配上嵌进墙壁的北美黑胡桃木书架，使得路明非差点以为自己误入了什么私人的收藏室。

    天花板是一块庞大的钢化玻璃透明窗户，下午三点多的阳光慵懒从顶楼枫叶的缝隙洒进静谧的空间，照在深褐色的原装籍背和油画耶稣的银色餐盘上。

    林漓抬手算是打了声招呼，路明非跟在后面有些拘谨地点了点头。

    “伤怎么样了？”昂热问道。

    水壶里倾注而下的热水浇灌在玫瑰花茶上，小小的花朵在水中寂然绽放，展露出鲜艳的瓣朵。

    “在康复了。”

    林漓打了个马虎眼，他的手没有去拿第一层的咸味三明治，反而拿了一块巧克力味的英式松饼，他并不喜欢盒装的巧克力酱，所以没有选择原味的司康。

    路明非的眼睛一直在盯着第三层的水果塔，其实他并不是想吃，只是最顶上的樱桃太吸引人的眼球了。

    “一个学期满分GpA在卡塞尔可多见。”昂热把两张A4纸分别推给他们，“而且还是两个人在同一时间获得。”

    看见上面古德里安的签名，路明非总算是松了口气。他的奖学金总算有了着落，给林漓的生日礼物才有钱付定金。

    “我也有？”反倒是林漓吃了一惊，没有想到以自己的情况居然还能收到奖励。

    “特别奖学金。”昂热伸手拿走了茶漏，里面细碎的茶渣紧挨着露出一小层，“你可是帮我们杀了青铜与火之王。”

    昂热微笑着把银色的茶杯推到了两人的面前，优雅地连指尖触碰茶托的瞬间也看不见，更不要说茶水因此而产生任何的涟漪了。

    “不是我。”林漓轻轻地摇了下头，随即指了一下路明非和自己，笑了起来，“是我们。”

    旁边的路明非一脸受宠若惊的咽下了嘴里的小蛋糕，他想了想说道，“我就开了一枪，剩下的都是林漓和校长的功劳。”

    “还谦虚上了是吧？”林漓一把搂住路明非的肩膀，拳头旋转着揉搓他的脑袋，“你这一个月只长肌肉，不长脑子？”

    “哎、哟……”路明非躺在林漓的怀里，故意吵吵嚷嚷了起来。

    “也不看看我们是谁？”林漓挺起了胸膛，骄傲地说道，“我们可是S级。”

    昂热似乎轻声笑了一下。

    “我很高兴，这次真正意义上实现了龙王的陨落。”昂热舀出一匙蜂蜜，放进杯子里慢慢地搅拌了起来，“赶在他们还没有结茧前，结束了一切。”

    “什么是结茧？”路明非好奇地问道，他根据自己印象里的一些网络文学提出了新的问题，“龙族不是不死不灭的吗？就像小说里即便死亡之后还可以转世。”

    林漓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说，“路明非，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灵魂主义者。”

    “这有什么好笑的……”路明非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才不信这些呢。”林漓抿了一口花茶，“这辈子的事情就要这辈子做，留到下辈子去做，算什么回事？”

    他说道，“谁知道下一个我还是不是原来的我。”

    “你就不能浪漫一点吗？”路明非这才发现他说的也有道理，他努力地反驳道，“想象一下宿命性的历史重逢，那多感人啊……”

    “那还是算了。”林漓把一块草莓派举到了眼前，“谁让我是个满足于眼前的低追求人类呢？”

    “那么浪漫的具有探讨性的东西，你留着和喜欢的姑娘研究吧？”林漓说着，“啊呜”一口塞了进去。

    “转世……”出乎意料，昂热在嘴里仔细地咀嚼了一下这个词语，“路明非或许说的也没错。”

    “对于高血统的龙族来说，只要提前完成做茧，便可以高枕无忧。即便肉身死去，灵魂却不灭，只需要等待下一次的重生。”

    “这么厉害？”路明非瞪大了眼睛，“那老唐和他弟弟……”他马上就闭嘴了，因为不想让昂热知道他认识老唐。

    “他们放弃了结茧的机会。”昂热没有在意路明非截然而止的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康斯坦丁以一种不完全、不完整的方式被人唤醒了，因此他没有时间去结茧。”

    “他太着急去找哥哥了。”昂热惋惜地摇了摇头，“诺顿为了替他复仇，选择融合龙侍，而不是选择吞噬他的尸体，拒绝了青铜与火之王权柄的合并。”

    “尽管我本人很好奇为什么会有青铜城的龙侍出现在卡塞尔。”昂热嘴上这么说着，却是毫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膀，“不过，这些都不是我应该头疼的东西。”

    他冲着林漓调皮地眨了一下眼，“毕竟会有专人会帮我去查的，对吧？”

    “你说的那个人……”林漓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说道，“不会是我吧？”

    “我已经帮你们干过事情了。”他嘟囔了一句，“不要老想着让我帮你们白打工。”

    昂热没有说话，只是冲着林漓晃了晃写满零的支票。

    好多、好多钱……

    林漓相当没有出息地咽了一下口水。

    “出现在青铜城的龙侍？”路明非的脑袋冒了出来，“就是让叶胜他们急着撤退的家伙？”

    昂热点了点头，“我之前在三峡和他交过手，即便没有看到他的尸体，我也可以确信他绝无生还的可能性。”

    “除非……”昂热眯起了眼睛，慢慢地说道。

    “除非有人救了他，并把他带到了卡塞尔！”路明非脱口而出，很快他就纳了闷，“可谁能做到这些呢？”

    “把一个快死的龙侍千里迢迢运到美国，再连夜把他送到诺顿身边？”路明非皱起了眉眼，“他怎么就能确保龙侍不会死在路上？确保真的能遇上诺顿，并且诺顿会选择融合龙侍，而不是选择吞噬康斯坦丁？”

    路明非彻底想不明白了，他烦躁的揉着脑袋，“最重要的是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绕这么大一个弯子，总不可能就是……”

    他突然停住了话，眼睛也通透地亮了起来，“就是为了让我们杀死诺顿？”

    “答对了。”昂热打了一个响指。

    路明非却觉得自己浑身冰冷，像是掉入了冰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也太离谱了。”

    他喃喃自语道，“能有这种能耐去设计龙王，为什么不直接一刀杀了他？”

    “可能是做不到。”林漓插进了话题，“或者是有其他的目的。”

    路明非这下更头疼，到最后他干脆趴在桌子上，他有气无力地摆着手，“这些问题，还是留给你们这些聪明人去想吧。”

    本应该出现在青铜城的参孙为什么会出现在卡塞尔？

    林漓沉思了起来。

    先前事情发生的太过匆忙，与副校长的谈话、康斯坦丁的死亡、和诺顿的同归于尽、跟路明非的吵架，种种事情堆积在一起，他终于有空开始思考事情的来龙去脉。

    本不应该出现在卡塞尔的参孙带起的连锁反应，可想而知。诺顿没有了返回青铜城的必要，做出当场复仇的选择显然易见。

    因此，路明非的水下任务自然作废，也不需要和诺诺搭档。诺诺没有濒死，路明非便不需要支付四分之一的生命和路鸣泽做交易。

    唯一的变数在于自己的同归于尽，使得路明非依旧使用了属于自己的言灵，唯一让林漓担心的是他不知道路明非有没有因为自己而跟路鸣泽交易。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看了路明非一眼。一脸大脑运转过快的路明非趴在桌子上，手指戳着还没有拆封的巧克力果酱，正笨拙地试图让它转起来。

    “……”

    林漓把目光收了回来。

    有自己临终前的警告，路明非不至于还要坚持和路明泽交易吧？想到这里，他又骤然不确定了，然而自己也不能拎着路明非的脖子大喊，“路明非，你没有和路鸣泽交换吧？”

    这样的举动未免过于愚蠢，而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是怎么知道小恶魔路鸣泽的存在。

    林漓不知道，其实他早就暴露了。之所以现在还没有发现，纯粹是因为路明非选择相信他。毕竟路明非想说的话可早就跟他说了。

    因为路明非说，“只要你告诉我，你有苦衷，我都可以原谅你。”

    而林漓的回答是，“帮帮我，路明非。”

    有他这句话就够了。

    路明非在心里咧开了嘴角，或许他也在等林漓向他坦白的那一天。或者更加准确的是，是他们互相坦白的那一天。

    “话说回来，他们为什么看上去这么像人类？”毫无察觉的路明非抬起了脑袋，撑着下巴问道。

    林漓被他突然的发声打断了思路，只知道可能有其他人插手了诺顿事件。他忍不住在心里埋怨了一句路鸣泽，设计的计划一点也不完善，被人钻了空子也不知道。

    “如果我说，他们才是最初的人类，你会吃惊吗？”昂热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推了过去，“倘若按照尼德霍格创世的龙族传说，他们才是第一批在地球上诞生的新人类。”

    “而我们，不过是后来居上。”昂热轻轻地点了一下胸膛。

    路明非大惊失色，他没有想到自己活了十八年，原来还是半个远古活化石。

    林漓看了一眼，又把照片推向了路明非，他觉得路明非应该比自己更需要这张照片。

    路明非诧异地把头转了过去，很快就像触电般不动了。他呆呆地看着照片上面的老唐，老唐窝在廉价的酒馆和别人打桥牌，脸上带着畅快的大笑，可能是赢钱了。几个面容各异的成年男人乱哄哄地围在桌前，在流着水滴的扎啤杯堆里零落地散着几张扑克牌。他们似乎没什么钱，待的地方也是地下室改造成的酒吧，角落甚至还堆了一些杂物，但没有人在意这一点，里面的所有人都笑很开心。

    “可以把这张照片送给我吗？”路明非小心翼翼地问道，斟酌着用词，“他是我朋友。”

    事到如今，路明非已经不在乎会暴露和老唐的关系了。

    “当然可以。”昂热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似乎乐于见到路明非如此珍重的表现。

    “其实我们早就知道你们认识了。”他说道，“在你们忙着追击入侵者的时候，诺玛就已经开始寻找侵入者的资料了。”

    “我们这才发现，他是隐藏在人群中的龙王。”昂热叹息了一声，“他失去了记忆，忘记了过去的一切，甚至以为自己真的是一个平凡的人类。”

    路明非轻轻地应了一声。他想到了以前的老唐，当初拜托他帮忙卡塞尔面试的时候，路明非老是被他舞动的眉毛吸引去了大部分的注意力，搞得老唐最后没有办法，只好拿餐巾纸贴住了自己的眉毛，他们才能继续下去。

    就是这样的人，又是怎么变成全身燃烧着火焰，壮到肌肉暴起，布满冰冷鳞片的龙族的呢？

    路明非的手指一点点的凉了起来，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设计了老唐，但是他不会原谅，不会原谅充满了悲剧的命运。

    林漓伸出手，推过了一块奶糖，正好落在老唐洋溢的笑容旁边，照片上的他像是在说“这么好吃的糖，明明你怎么不吃？”

    林漓轻声说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路明非知道林漓在安慰自己，他一丝不苟地抹平了照片，尽管照片本来就是平整的。他珍重地放进了自己上衣的口袋里，路明非按一下放在心口上的照片，以防不会被纽扣压倒。

    做完这一切，他才拆开了奶糖的包装，他说，“你下次别买这个牌子的了。”

    路明非哽咽了一下，“难吃。”

    “不是我买的。”林漓摊开了手，无辜地说道，“是我从餐盘里拿的。”

    “靠！”路明非骂了一句。

    —

    “年轻真好。”昂热站在窗户前，望着路明非和林漓远去的背影，感慨了一句。他们才刚刚离开，甚至还能透过敞开的玻璃听到他们打闹的声音。

    “校长您看上也很年轻。”桌子上投影出的诺玛回复道，从谈话一开始，她就在那里了。

    “不服老可不行。”昂热笑着摇了摇头，“我老到连路明非的信都忘记给他了。”

    他从口袋里抽出乔薇尼写给路明非的信，在手里挥了挥，“诺玛，帮我把它转接给楚子航吧。”

    “正好楚天骄从北极寄给他的明信片到了，顺带让他帮路明非带过去。”昂热笑着说道，眼里似乎没有什么笑意。

    “好的。”诺玛乖巧地回答道。

    路明非和林漓已经走远了，也再也听不到他们吵吵嚷嚷的声音。

    昂热没有继续去喝他没有喝完的下午茶，走到他的书桌上打开了最上面的一份牛皮纸袋。是路明非的3E试卷，跳过若干张白纸后，他抽出最后一张，用Zippo点燃了纸张的一角，红色的火焰慢慢地吞噬了画面上的两个男孩，最终在壁炉里化为了灰烬。

    他在心里轻轻地说了一声“好久不见。”

    接着他拿出下一份档案，却迟迟没有打开袋子，似乎是在沉思。

    “昂热校长，我认为林漓的作画水平没有任何的问题。”诺玛的声音冒了出来。

    昂热颇为头疼地揉着额头，“诺玛，如果我没有记错，你的美术数据库里收集了世界上百分之八十的作品。”

    “是的。”诺玛言之凿凿地说道，“这是浏览如此庞大藏品的我，才能确信林漓的画里隐藏着一个渺小的人类灵魂和宏伟宽广的世界。”

    面对诺玛的推荐，昂热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毫不犹豫地抽出了最后一张，然而想象中的古怪画面没有出现，是一张最为正常的人物肖像画。

    两个小小的男孩，头挨着头窝在上下床的床上，似乎是在看什么绘本，年纪稍微大上一些的男孩嘴巴煽动着，像是在给另外一个孩子念童话故事，脸上更为稚嫩的孩子眼里闪着向往的光芒，仿佛随着哥哥的讲述被引入了书中的神奇世界。

    昂热盯着年纪更大的黑发男孩，问出了声，“青铜城的那个人会是你吗？”

    许久，他从胸腔发出一声悲叹，随手把它扔进了燃烧的壁炉，那张画一点点地弯曲起来，变成了飘着黑烟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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