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林漓睡得很好，钻进被窝就睡着了。

    尽管他醒来并不记得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梦，但这并不影响他接下来一天的好心情。

    “老林，你来了？”

    路明非打着哈欠帮林漓开了门，芬格尔窝在床头吸着红彤彤的鼻子，床头摆着几团用过揉成球的餐巾纸，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被路明非和林漓昨天出去，忘记关窗吹来的冷风给冻感冒了。

    对此，路明非只能心虚地表示自己真的忘记了。天知道林漓这个脑子抽风的家伙，居然连门也不走，直接从窗户跌了下去，搞路明非都连来不及关上阳台的落地窗。

    “给。”林漓端着热气腾腾的板蓝根走了过来，“喝点板蓝根，暖暖身子。”

    芬格尔接了过去，吹飞了上面的热气，他问道，“这玩意不是预防感冒的吗？”

    “我都要感冒了，喝它还有用吗？”芬格尔吐槽道。

    “早上帮你测过温度了，没发烧。”路明非拉过凳子，一屁股坐了下去，“你小心点喝，别待会漏到我床上。”

    “搞笑，我什么漏过？”芬格尔喝了一口，不服气地开腔道，“也不想想我在床上吃东西的水平可是大师级别的。”

    “哎、林漓，待会酸汤面也记得送到我的床上。”芬格尔炫耀地朝着路明非抬起了头，如果他鼻子没有插着两根餐巾纸，或许能更有权威性，“让路明非见识见识我的技术。”

    “芬格尔，我警告你！”路明非忍不住了，“你不要太过分！”

    “你知道冬天洗被子有多麻烦吗？”路明非破天荒地折起了被子，并怜爱地把它们抱到了桌子上。看到他甚至还怜爱地抹平了上面的褶皱，林漓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路明非，你的表情好恶心啊。”林漓说道。

    “……别管我，先管管你自己吧。”路明非没好气地说道，“昨天你什么时候回去的？不会在山上待了一个晚上吧。”

    “后半夜可是下大暴雪了，你应该不会这么傻吧？”路明非好奇地问道。

    自己什么时候回去的？

    林漓愣了一下，他慢慢地摇着头，“我好像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回去的了。”

    “我只记得你给我做了蛋糕，然后我许愿，再后来我在山顶看风景……”林漓说着，一点点地拧紧了眉眼，“后面的事情我好像不记得了……”

    林彦给他打电话的事情，他似乎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路明非听得一头雾水，他发自肺腑地问道，“你是不是被冻傻了？连这点小事都不记得了。”

    “你才傻。”林漓干脆不去想这个问题了，伶牙俐齿地反驳道，“都挂两课了。”

    “我只是得了两个d，不是挂科了。”路明非痛斥道，脸上明晃晃地挂着一副别想颠倒是非的痛恨表情。

    正在上铺喝药的芬格尔的手顿了一下，他想了想，说道，“可d就是未通过或者不及格的意思啊？”

    “最低不是E吗？”路明非的嘴巴张成了“o”型。

    “你以为卡塞尔的评分标准和S市会考一样吗？”林漓毫不客气地指出了路明非的天真之处。

    “那我完了。”路明非的眼神灰暗了下去，一滩烂泥般靠在了折的一团糟的被子上。

    “那也没事啊。”很快，路明非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慢慢升腾起希冀的光芒，“反正我奖学金已经拿到了，就算挂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你下个学期开学还要补。”芬格尔相当有经验的表示了默哀，“否则就要出任务来补学分了。”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宁愿每年都来补考？”芬格尔毫不在意路明非的死活。

    “……”路明非突然说不出话了。

    “真好啊，真羡慕你拿A的脑子啊。”良久，路明非才幽幽地说道，“怎么我就没有这种脑子。”

    他哀愁着盯着林漓的项上人头，朝着对方伸出了两只僵尸般的手，活脱脱一副《植物大战僵尸》里最低级的悲惨僵尸模样，仿佛生平最爱吃大脑。

    “怎么不能把你的脑子借给我用用……”

    “考都考完了，你现在才来借，有个屁用。”林漓往后退了一步，避过了路明非有气无力伸出来的手，一脸无可救药的表情。

    “没关系，你下个学期多出几个任务。”林漓安慰了一声，安详的仿佛原地升天的路明非，说道，“到时候给姑娘们看看你锻炼出来的肌肉。”

    “现在怕不是都变成肥肉了吧？”上面的芬格尔一点也不客气。

    “唔！”路明非彻底倒下了。

    —

    “总算能回家了。”

    林漓松了一口气，他背着一个黑色的小挎包一个人坐在候机室的按摩椅上，投了币的机器极其努力的辛勤工作着，不断发出“嗡嗡”的运转声。与此同时，他的心里盘算着自己买给福利院孩子们的礼物到底什么时候能到。

    这次他没和路明非一起回国，实在是因为他没有脸去看路明非苦苦哀求任课教授，帮他改分数的流氓行径。争分夺秒写完最后的报告，林漓马不停蹄挑了最近的一个航班就跑了，正巧碰到了同航班的楚子航。

    他衷心地祝福路明非下个学期的补考能过，林漓毫无兄弟义气地如此祈祷。

    他的笔记借给了其他班的金发女孩，对方说是想在下个学期选修同一门课，所以先借林漓的笔记看看难度。林漓当场就答应下来了，因为对方的态度实在诚恳，眼睛看向自己的时候也是湿漉漉的，一看就是个爱学习的用功孩子，更别提林漓还喝了她一顿下午茶。

    “学长，这个按摩椅还挺舒服的。”林漓被震得浑身都在抖，“要不买一个送给鹿叔叔？”

    楚子航想摇头，但是他的脖子被按摩椅给牢牢锁住了，只好开了口，“他的休闲区里有一个，但是一直都没用。”

    林漓迷糊着应了一声，眯着的眼缝里像是看到了路明非拎着行李箱火急火燎地赶过来，“那我买个麻将桌给阿姨们吧。”

    “加上佟姨，正好四个人。”林漓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要睡着了，“你有空也可以陪她们打……”

    “靠！”路明非风尘仆仆地拉着行李箱，疾步走了过来，他怒骂了一声，“我就去趟办公室，你人就跑了。”

    “要不是我问诺玛，都不知道你小子都到飞机场了。”路明非一屁股坐到了楚子航的旁边，还抽空向他道了声好，“好啊、感情是约了师兄。”

    林漓一下子被吓醒了，“你都在人家办公室用屁股拖地板了，我哪里还有脸看，这不马上就跑了？”

    他跟只猫似伸了个懒腰，揉着发酸的脖子说道，“反正航班多的是，你晚回去一会又不碍事。”

    “是不碍事。”路明非也从裤子里掏出一个脏兮兮的硬币，恋恋不舍地塞了进去，“不过芬格尔已经在寝室里开着空调裸奔了，我回去拿东西，正好看到他手里拎着内裤在热舞。”

    “他平常都裸睡了，现在裸奔还有什么区别吗？”林漓停顿了一下，反问道。

    “区别在于他不会叫那么大声。”路明非回忆起那个恐怖的画面，他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他悲痛地喊道，“我的眼睛要瞎了。”

    “……你的室友真有个性。”许久，楚子航从嘴里吐出这么一句，看得出来他也被芬格尔雷得七荤八素。

    —

    为了赶时间，诺玛给他们安排的是一班廉价航班，好在他们的位置是连着的，三个连号的标准经济舱。

    楚子航被他们夹在中间，正认真地用餐勺铲了一勺鸡肉饭旁边的青豆，还没往嘴里送。路明非一边吃着欧式小面包，一边在看飞机上的过期杂志，面包渣“唰唰”的往下掉。

    林漓不饿，吃完了搭配的汉堡包就饱了，现在正一下接一下戳着沙拉里的小番茄。机舱里坐满了纽约飞往上海的人，其中中国人占了大多数，到处可以听到他们嘴里偶尔响起的中文，显得亲切又熟悉。

    林漓想了想，摸出了切进飞行模式的手机问道，“要不我们拍张照片吧？”

    路明非赶紧灌了口可乐，抹了一把嘴，“我好了。”说着，他比划了一个剪刀手。

    楚子航默默地递给他一张餐巾纸，他低声说道，“牙齿上有面包皮。”

    路明非不笑了，咬着牙用餐巾纸用力地擦了一下，结果弄得嘴唇上到处都是纸屑。

    “怎么突然想拍照了？”楚子航问道。

    “想拍就拍了呗。”林漓对着他们三个人举起了手机，同样比划了一个剪刀手，他朝着楚子航轻声说道，“偶尔也拍张照片给叔叔阿姨看看。”

    路明非已经擦掉了嘴上的白色餐巾纸，举着剪刀头凑进了镜头，事到如今楚子航也只能被迫地加入了进来。路明非倒是想说些什么，然而他来不及了，因为林漓已经按下了快捷键。

    伴随“咔擦”一声，仿佛时间就此定格在大西洋的上空。照片里就数路明非笑得最开心，因为他特意擦了牙，因此无论如何也要露出来，手比他弯曲的身体更张扬，直冲冲差点没打翻林漓的手机。林漓在镜头的左下角露出左边半个胳膊，笑歪了眼眸，眯得连眼睛缝都看不到了。正好把楚子航吃了一半的中饭和路明非没咬完的欧包也拍了进去，林漓的餐桌只拍进去软塌塌的生菜一角。理应是一个非常和睦的场景，可画面最中间的楚子航面无表情地双手各举着两只剪刀手，愣愣地放在肩膀前，像是被强行拉进来的陌生人，呆的可爱。

    “学长，你也太僵硬了吧？”林漓仔细打量一眼照片，才发现楚子航局促的厉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和路明非霸凌楚子航。他随口抱怨了一句，把照片点了保存，打算等落地之后再发给他们两个人。

    路明非倒是想看，早就迫不及待伸长了脖子打算探过来。

    楚子航抿了抿嘴角，“抱歉，我不太习惯拍照。”因为过度使用暴血，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别人对视了，一直保持着眼神微垂的习惯。可他忘记了他左右坐着的两个人都是血统为S级的混血种，根本就不害怕他的黄金瞳。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林漓调高手机像素的手顿了顿，“没事，我待会帮你加点贴纸，保证阿姨被你可爱地神魂颠倒。”

    楚子航心里的感动慢慢消下去了，他想了想，说道，“其实，不用这么麻烦……”

    “好了。”林漓一副大功告成的表情，把p好的照片拿给楚子航看，看到照片上被加了猫咪耳朵和荧光腮红的自己，楚子航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老林，你不会也要给我画一个这个吧？”路明非泛起了恶心，一脸嫌弃地说道。

    “放心，我们用原图，这张我待会发给阿姨和叔叔……诶、诶，学长，你抢我手机干嘛？”林漓傻眼了。

    —

    “没有想到我儿子照片上也这么可爱。”苏小妍笑得花枝乱颤，连睡衣的吊带滑落了肩膀也不知道，她笑得眼泪狂流。

    楚子航无奈地帮她盖上了披肩，他没有想到林漓这个不要脸的贱人居然为了抢回自己的手机，不惜在飞机上使用了言灵。等他回过神来，手机已经完整地握在林漓的手里了。

    “是小漓帮你拍的吧？”苏小妍伸出一根手指，擦去了眼角的泪花问道。

    楚子航点了点头，坐到了她的旁边。

    “他倒是有良心，刚去一个学期就帮我拍了这种照片。”苏小妍慵懒地靠在了楚子航的身上，经过精心保养的长发搭在楚子航的肩膀上，带着一股好闻的气味。

    她津津有味地用两根手指放大了照片上一脸呆样的楚子航，似乎特别满意这个粉色涂鸦贴纸，眼睛一直在上面久久不曾离去。她突然问道，“旁边那个小朋友，是你新的朋友？”

    “我好像在那里看过他。”苏小妍想了想，说道。

    “一个学弟。”楚子航说着，为了能让苏小妍倚得更舒服，他把自己的身体往她的方向靠过去了一点，“他初中、高中都在仕兰读的，你可能在学校里哪里见过他。”

    “这么说的话……”苏小妍一点点皱起了眼眸，努力从遥远的记忆中翻出几次难得的回忆，“我好像真的在哪里看到过他。”

    很快，她的眼睛就亮了起来，惊呼道，“是不是你颁奖典礼上帮你拍照的那个同学？我记得那次，你在上面拿了好多奖状，给你递奖状的妹妹的脸一直都是红的。”

    楚子航愣了一下，好像她总算对这种奇奇怪怪的事情记得特别清楚，这件事情连他自己都忘记了。

    “咦？”苏小妍说着，把手伸进去了堆得乱七八糟的贵妃椅旁边的矮柜里，胡乱地翻找着。靠近落地窗的贵妃椅只有她在用，塞满了苏小妍乱七八糟的东西，佟姨每一次要整理都被苏小妍塞进更多的东西，久而久之就保持原样了。

    “那几张奖状呢？我记得放在这里了。”她嘟着嘴，小声抱怨道。

    “妈，不用找了。”楚子航叹息着握住了她的手腕，“都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东西应该早就扔掉了。”

    “我没扔掉。”苏小妍的嘴撅得更厉害了，“你的东西，我都记得放哪里了。”

    苏小妍更加卖力地寻找楚子航的奖状，最后干脆把里面的东西都抽出来了，半晌，她才跳了起来，邀宝似的把几张皱巴巴的黄色奖状举到了头上，“你看，这不就找到了吗？”

    最上面的奖状是庆祝楚子航在全国物理竞赛拿到国家一等奖，楚子航下意识抿紧了嘴唇。那是曾经林彦准备要去参加，最后没能去成的比赛，而楚子航原本只打算参加化学竞赛的，因为他上一年算错了一个坐标参数，没能成功拿下国一。

    和具有挑战精神、坚决不服输的楚子航不同，林彦可谓是懒到了极点。就算自己一直在拿头奖，也要跟薅羊毛似的连续参赛，目的便是为了赚取仕兰的比赛奖金，恨得万年老二牙痒痒。毕竟官方都没有禁林彦赛，更不要提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仕兰领队老师，能够给仕兰中学新添一条的“连续多年包揽某项国家竞赛冠军”红榜，看的也心情愉悦。

    —

    “呼——”

    林漓用袖子擦去了脸上的汗，他刚到家就马不停蹄地打扫起了卫生，与家有别墅，备有保姆的楚子航，还有寄住在叔叔、婶婶家的路明非不同，他是真的一个人住，因此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他亲力亲为。

    好不容易打扫完了整个房子，林漓才有空坐下来喝上一口在自动贩卖买的矿泉水。这个家他其实并没有住多久，满打满算也只是搬出来住了几个月，就算掀去白布，现在也空荡荡的厉害，只有一个黑色的沙发和长条玻璃餐桌，其他什么家具也没有，甚至连墙漆都是最凄惨的白色，看上去和等待出租的空房间一模一样。

    林漓喝完了最后一口水，把塑料瓶握在手里，“啪”的一声捏扁了。他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沉默地等待时间的流逝，似乎放空了大脑。许久，他才轻声说道，“我回来了。”

    然而偌大的房间里没有任何的回声，同时林漓也仿佛厌恶了死一般的寂寥，扯过旁边的外套盖在了身上，居然就打算这么在沙发睡上一晚。

    他早就跟物业打了招呼，出国这段时间联系当地营业厅断了水电，也联系了明天上午的专员来恢复正常。

    林漓蜷缩着身体，闭上了眼睛。这下房间真的肃静下去，只有傍晚凌冽的东风呼啸着从敞开的窗户传来，以及被风声打得凌乱的便利店白色塑料袋舞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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