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皓德帝日薄西山的模样，韩卿尘心中酸涩，说不出的滋味。

    短短数日，那个掌控大局、反掌即可定人生死的帝王已是老态龙钟的模样，与寻常百姓家的老人并无二异。

    只是现在他眼里闪着矍铄的光芒，因为期待、欢喜而让自己看上去好似还很康健。

    若是寻常，他定是看也不会看一眼，或是敷衍一下，只是这人世间啊，好像只要人死了，欠下的账就可以一笔勾销。

    诏书上前半篇幅都是洋洋洒洒的赞美之辞，他抬眼看皓德帝，只见对方看着面露难色，好似十分纠结这个封号好还是不好。

    “追封皇贵妃长孙氏为昭德皇后，死后同葬。”

    韩卿尘念着诏书上所书片段，心中冷笑，他想好好嘲讽一番，斯人已故，事后不申冤，现在追封，又是做给谁看，又有何意义？

    只是皓德帝眼神过于炽热，他的话到喉间又改了口：“甚好。只是母妃独自一人惯了，迁陵怕是会惊扰她安眠。”

    韩卿尘尽量让自己不要表现出鄙夷之色，可他显然多虑了，皓德帝依旧自说自话：“人之将死，脑子也不灵光，你的母妃，值得世间最美好之物，为父想给的太多，可是实在想不动了。”

    韩卿尘并未理会他，看着诏书的后半篇幅，看到“皇后陆静萱陪葬，葬于侧陵”之时，手抑制不住地颤抖，怒视皓德帝。

    对将死之人的悲悯和将要丧父之怅然，一点点地消失，他再也压制不住心中怒火，冷静又愤怒道：“呵，原来你都知道，一直以来你都知道。”

    “十几年来，你给凶手至上荣光，却让母妃在冰冷棺椁中孤眠十一载。

    韩书言，不要再惺惺作态了，一直以来，你爱的，只有你的江山。你自恃甚高，却连妻儿都护不住;你手握滔天权利，却不能手刃凶手。

    你就是一个以百姓为由的懦夫！

    一切都不过是你的借口，就因为母妃是怀渊的人，就因为我身上流动着的，有一半是怀渊的血，所以，你怕了，你怕母妃会是第二个东黎皇后，你怕你会是继东黎帝之后第二个灭国之君。

    你心虚了，韩书言，你无法严惩凶手，你，也是凶手。”

    韩卿尘丢下诏书，就像丢一件腌臜之物。

    他早该明白的，什么朝政不稳、民心不定，以韩书言的手段，怎么可能压不住那些人。

    皓德帝没有生气，也气不动了，他捡起诏书又慢慢将诏书抚平，吃力地拿起玉玺，重重盖在落款处，平静极了。

    “你终于说出口了，十一年了，你一回来，与为父，便只是君臣，再无父子之情。

    尘儿啊，倘若你只是碌碌无为之辈，该有多好，封号为锦，为父只希望你锦绣一生、荣华一生。

    可朕也怕，那意味着天宿将缺失一员猛将，咳咳……”

    皓德帝又咳了起来，韩卿尘不忍，但最终，跨出去的脚又收回，他别过脸去，不再看皓德帝。

    “当年之事，怎可让陆静萱担着忠孝之名，不明不白地陪葬草草了事。凭陆静萱一人之力，何以成事。

    物证已经找到，事到如今，难不成你还想包庇徐家、冯家不成！无论是谁，都必须为他们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徐家、冯家暂不可动！”皓德帝激动吼了出来，但声音并不大，他抓着自己的心脏，身子倾在那，似告诫又似恳求：“尘儿，你该知道，现在的局面由不得我们任性。

    往昔种种，朕，虽痛不悔。为父的时间不多了，至少，让我在死前，为她做些什么。”

    皓德帝的眼眸中，倒映着当年的熊熊大火，他想伸手，拉出被压在房梁之下的长孙婧，可下一刻，整座宫殿在大火中轰然崩塌。

    良久，他才从回忆中醒来，妥协道：“待天宿边境无忧，待朝政稳定后，再处置徐家冯家。”

    “徐家，是助太子登基的肱骨之臣，待太子稳坐朝堂，陛下是觉得臣还有机会重翻旧案吗？”韩卿尘质问道，随后话锋一转：“陛下今日召臣前来的意思，臣已知晓。既然陛下担心臣会找徐家冯家报复，扰乱朝政，那么陛下大可褫夺臣的爵位，贬为庶民，如此，陛下便可高枕无忧。”

    “王爷，老奴求你了，王爷，陛下的身子经不住气了。”

    长盛哪还顾得上茶水，直接丢在地上，赶忙跑上前给皓德帝顺气。

    “好好好，长大了，长大了。”皓德帝长叹，“知道逼父皇了。”

    “臣不敢，陛下是一国之君，挟举国百姓为质，臣寸步不敢紧逼。”韩卿尘又恢复往常疏离模样，郑重道：“臣是来与陛下做交易的”

    ……

    阮牧心失联的消息传回锦王府的那个午后，皓德帝薨逝的钟声响彻天都城的大街小巷。

    繁华的街道霎时陷入一片死寂，所有百姓都驻足在原地，朝着钟声传来的方向望去，那是皇宫的方向，城墙内外的将士，纷纷持长枪跪地默哀。

    皓德帝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好儿子好兄弟，但在天宿百姓的心里，他是个好皇帝。

    自他登基以来，广施仁政才得以让经历九龙夺嫡内斗、东黎覆灭外患的天宿得以修生养息，才有今日繁华。

    钟声一声一声回响，先帝已逝，皇权更迭，新君又是否贤明？

    人群里渐渐出现啜泣声，年纪小的孩童不知所措，他们不安地拉扯着大人的袖子，眼中是天真和茫然，得不到回应。

    锦王府里，韩卿尘手中书信滑落，他还没从阮牧心失联的消息里缓过神来，就被钟声惊醒，一下又一下。

    他摸着自己狂乱的心脏，面上慌乱却又强装镇定，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的是阮牧心失联，还是皓德帝薨逝。

    “没想到弟妹竟然是听风楼的楼主，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若是无自保的能力，她也不会擅入虎穴，况且陆清文爱她，那就必然不会伤害她。”

    温邵寒拍拍韩卿尘肩膀。

    今日他回来同韩卿尘商量一些事宜，正碰上韩卿尘收到阮牧心失联的消息，说不震惊是假的。

    更重要的是，若有听风楼相助，即可大大提升他们大业成功的概率。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koudaixs.com。口袋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m.koudai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