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开战以来，徐丘明就建议对天都城内平民及官员的言论严加管控，更是在与韩卿尘往来相关的人附近安排人手监视。

    韩卿元的手上还攥着那封信。

    徐丘明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可不仅是他，连韩卿尘都预测到了，不然这封信不可能通过韩卿安交到他手中。

    信中亦言，压下奏折之人，必定是扣下粮草之人，战事吃紧，希望大家能放下私人恩怨、利益得失，否则，国将不国。

    “老臣参见殿下。”徐丘明行礼道，未待韩卿元发话，他已经直起身子。

    他很清楚韩卿元召见他的目的，也不打算绕弯子，开门见山道：“殿下若想问粮草之事，却属臣所为。”

    “你！”

    韩卿元没想到徐丘明这么干脆就承认了，见他一副慷慨大义的模样，只觉得讽刺。

    韩卿元心里亦清楚，徐丘明所行之事多是为他筹谋，他将奏折拍在御案上，道：“孤且听你解释，若是为了一己私欲而陷我天宿将士于危难，就算是你，孤也定当不饶！”

    发怒的储君并未吓住当朝尚书徐丘明，他也不绕弯子，直言道：“当年宸汐宫失火一案，乃太后所为。”

    他没有给韩卿元质问的机会，继续说道：“倘若韩卿尘大破西曲、得胜归来，届时在天宿百姓心中威望高涨，功高震主，殿下以为，您还能保住太后吗？”

    见韩卿元一脸失神，徐丘明也放松下来，换上一副忠君之臣的面孔，道：“殿下，臣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您啊。”

    过了许久，直到御书房中又只剩下韩卿元一人，他一个人呆坐在那，想着韩卿尘信中所书，想着徐丘明方才所言，茫然无措。

    直至次日黎明分晓，第一缕阳光晃过他的眼，落在他的头顶之上，他呆呆地抬起头，先帝亲笔“天下为公”的牌匾被镀上金辉。

    早朝过后，韩卿元亲自去督促户部拨发粮草，户部尚书自昨日早朝后，就突发恶疾，病得不省人事了。

    对于储君的命令，户部侍郎几番推拒，闪烁其词，被韩卿元一剑斩杀于堂前。

    为了防止粮草运送途中又出幺蛾子，他特意派了自己的心腹秦海押运粮草，徐丘明想阻止，奈何君意已决。

    新的粮草运抵平城，三军夹道迎接，脸上却无喜悦。

    若真的仰赖皇粮，他们怕不是早就饿死了，又如何能有今日成绩。

    秦海也是个人精，哪会感受不到这些人的情绪，只是长期伴君左右，多的是对他奉承谄媚之人，一来到这，多多少少有些不习惯了。

    他自认是个识时务的，放下身段走到卫枫面前，半路被陈兴给拦了下。

    “秦公公，你可算来了，若再是不来，我就真见不到殿下来。”

    陈兴饿狼一般扑过来，着实把秦海吓得半死，硬是扒拉开他的手仔细看过，这才认出陈兴本人。

    “陈……陈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原本白净的陈兴，如今黑瘦黑瘦，亏得他认出来了。

    卫枫淡然上前，像个拎小鸡仔似的，把陈兴丢给一旁将士，解释道：“朝廷迟迟未拨粮，军中无粮，将军用自己的俸禄私库，又有民间商人慷慨相助，同临近城池商户买粮，但物资实在有限。

    别说陈将军这种不上战场不干活的，就连炊事营的兄弟们，都将自己的口粮省下，紧着前线的兄弟。”

    秦海虽未上过战场，但也深知这吃不饱饭打不了仗的道理。

    他蠕动嘴唇，有些底气不足道：“卫枫将军，不知道司马大将军现在何处？”

    “如今正是平涂两城战事最要紧的时候，大将军亲自领兵出战，秦公公一时半会怕是见不到将军了。”

    “哦，哦。”

    秦海连声应道，他刚抬头要说留下来小住等大将军得空了再见，卫枫已经摆出请的姿势，将他往城外送去。

    卫枫一脸为难，道：“秦公公，你也知道，这里是阵前，不比天都，我天宿将士和西曲军厮杀之声，仍在耳畔。光是一个陈兴将军，且不说不能领兵杀敌，当初若是听信他贸然进攻，此时西曲军早已直取铜州，剑指天都了。

    但他毕竟是太子亲封的副将，大将军罚不得骂不得，只能供着。”

    卫枫说得并不委婉，所述皆是事实，秦海也只能点头应是。

    他也清楚太子当初派陈兴随军出征的目的，此时只有哑口无言的份，想四处瞧瞧转移话题，可搬运粮草的将士投过来的目光并不友好，让他如芒在背。

    若非皇命在身，他也不想在这久待。

    “大将军劳苦功高，既如此，奴婢也不便在这耽误，有劳卫枫将军代为转告，殿下说了，他会给大将军一个交代的。”

    “交代？是指何事？”卫枫反问。

    这问得秦海满脑糊涂，除了粮草之事，还有何事？

    不过君臣间的私密，他作为内侍，耳观鼻鼻观心，要该做瞎子的时候做瞎子，该做聋子的时候做聋子。

    “奴婢只是传达殿下的指示，再多的，就不是奴婢能知道的了。”

    秦海打哈哈，这个事就过去了。

    在清点完粮草数量后，卫枫在文书上盖上韩卿尘的私印，再将文书交由秦海，笑脸将人送出平城后，平城大门轰然关上。

    秦海心里很不是滋味，另一头的喊杀声此起彼伏，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毕竟是深宫出来的，没真正见过战场上的血，他立刻驱人驾车快速离开。

    这场战，直到金乌西沉才结束，尚怀的首级被挂平城城墙之上，目眦欲裂，直直瞪着涂城，夜里更显阴森可怖。

    韩卿尘的银色铠甲早已被染成血色，卫枫将秦海运送粮草过来一事如实禀报。

    “还不算丢失一个储君该有的良心。”

    韩卿尘只留下了这一句话，便去沐浴更衣，他倒想看看，韩卿元会给他一个怎样的交代。

    经过长达一个月的拉锯战，双方投入大量的兵力，西曲军衰败之势渐显，在主将尚怀首级被悬后，士气更是降到了低谷。

    “撤。”陆清文建议道，他并没给叶铭发怒的机会，声音带着蛊惑：“韩卿尘此战胜利，必然会引起韩卿元的忌惮。

    同是边关之城，这里离离殇城也近，倒也方便，我们只需暂时腾个窝，再稍微烧点火、吹点风，很快，就可以再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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