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块黑羽挟着呼啸的旋风袭来，正好与艾薇打了个照面。

    艾薇的心跳吓得差点戛然而止，迷糊了好久的大脑在此刻清醒了过来。

    黑色上下挥舞，在偌大的圆月下极力伸展。

    那是一双如百年樟树一样大的黑翅，双翅展开的面积可以与一整个篮球场媲美。

    不同于格瑞斯那种天使翅膀的圣洁美丽，黑翅的材质不似普通的鸟类羽毛。

    其通体灰黑，所到之处皆是毛绒一片，外框略深，能看见明显的、黝黑的骨头，上下腾飞的外侧还有数道弯钩，在月光下闪着锐利的寒光。

    形状也各不一样，格瑞斯的翅膀通体向上，其线条流畅，如白鹦鹉的羽毛一般光滑。

    而眼前的双翅通体向外、薄如蝉翼，线条曲折又僵硬……这样的翅膀其实很常见。

    “是蝙蝠……”

    艾薇喃喃自语道，彻骨的寒意爬上了她的脊背。

    黑翅的主人正环抱着艾薇，枯黄的长发散落在背，艾薇只能看见那凌乱在半空中的发丝。

    “你愿意成为我的新娘吗？”

    利昂的整个脸庞都埋进了艾薇的脖颈，热气随着问句萦绕在艾薇的耳垂，落在心里的却是极寒之地的碎冰。

    “不……”

    “答应他吧。”

    艾薇刚吐出半个音节，另一个声音却像冷箭一样直直射进了她的心底，愣是阻止了她将剩下的音节全部吐露。

    黑色的裂缝不知何时赶上了艾薇，光柔的圆月被裂缝一分为二，露出了红色的内壳。

    熊熊燃烧的火焰从内壳里探出了头，一团黑雾从中显现，逐渐形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人影慢慢变大，金黄的卷发最先映入眼帘。

    是之前遇见的金发女孩，方才那道声音正是这道人影发出的。

    不仅如此，前方的裂缝越来越深，红色火焰也越来越猛，越来越多的黑雾从火焰中喷出，萦绕在周身的、熟悉的声音也越来越多。

    “你应该答应他。”这是哈德森太太说的。

    “快答应他呀！”这是福尔摩斯说的。

    “快些说愿意吧。”这是约书亚说的。

    好似树上不断出现的苹果，每出现一颗人头，那人头便会发出催促的声音，树上的苹果也会随之下，砸入树底的水井中。

    苹果落入水面的声音空谷传响，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艾薇的心间也传来了阵阵回响。

    “为什么不答应他？”这是朱先生说的。

    “怎么不答应？”这是茗灿小姐说的。

    “你当然愿意了！”这是伯符说的。

    艾薇的眼神又变得迷离了，她的呼吸放缓，大脑也进入了待机状态，一如先前在古堡的顶端一样。

    “你愿意的。”这是亨利和海莉说的。

    “你当然愿意。”这是希尔达和露娜说的。

    “说愿意，说愿意。”这是多里安和文森·韦特伯爵说的。

    “我……”艾薇慢慢张开嘴，她决定遵循自己内心的答案，“当然是……”

    “我……”

    双眼朦胧之际，裂缝间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了艾薇的注意。

    那个人影很特殊，她的整个身体都出现在了火焰中，边缘散发着柔和的亮光

    她打着白色的小洋伞，整个人背对着艾薇，黑色的长发散落在腰间。

    临近时，她的侧脸转了过来，是一张艾薇不能再熟悉的东方面孔。

    “我愿……”

    正当艾薇准备说出那个词时，周围又变得模糊不清了。

    裂缝、圆月、黑翅、利昂、人影、火焰……除了艾薇自己的人影外，所有的事物都被柔和的光线抹了过去。

    不同于以往转换的世界，这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

    散着苍白微光的圆月挂在漆黑的天边，枯叶在树根旁层层堆积，在黑暗中张牙舞爪的是光秃秃的枝干。

    远处是一片空地，模糊的白色人影伫立在朦胧的薄雾中。

    人影的轮廓模糊，看不清一点细节。

    细细望去，只看得出那是一个身穿西方女式礼服，打着小洋伞的背影。

    背影缓缓转过头来，那张脸与艾薇一模一样。

    她注视着远处的艾薇，眼底流转着无尽的惆怅。

    艾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中悬起的石头终于稳当地放了下来。

    这是艾薇的梦境，她再熟悉不过了。

    穿越到奇怪的19世纪之前，艾薇一连梦见了5次这样的情景。

    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惨白清冷的月光，层层的枯叶和张牙舞爪的树枝……

    还有那个通体白色的“自己”，带着无尽哀怨的眼神总是梦境的终点。

    一旦对上“自己”的眼神，哀愁便会像毒蛇一样紧紧缠绕住自己。

    那样窒息的焦灼，会一直持续至满头大汗地醒来。

    再次遇见这样的梦境，艾薇却如石磐一般没有任何起伏。

    她慢慢走近那个白色的“自己”，如长久未联系的老友一般。

    每走近一步，艾薇的眼眶就会发酸一度。

    等两人的距离仅在咫尺之间时，艾薇早已是热泪盈眶。

    “你好吗？”

    白色的“自己”温柔地说道，她笑得温柔，眼里满是融化的春雪。

    “一点都不好。”艾薇哽咽地回复道。

    对面的“自己”笑了，似是早就知道艾薇会这样回答。

    她抬起左手，轻轻搭在艾薇一抽一动的肩膀上。

    “自己”的手很轻，轻得没有一丝重量，但艾薇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了体贴与安抚。

    她哭得更大声，似要把这几个月受的委屈全部倾泻。

    对面的“自己”没有出声阻止，她安静地杵在原地，只是轻轻拍着艾薇的肩膀，任由她释放心底所有的情绪。

    “我有话要对你说。”

    不知过了多久，对面的“自己”温柔地说道。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艾薇抹了抹脸上残留的水渍，声音有些嘶哑。

    5次的梦境中，前4次都是一样的结束，只有最后一次，“自己”对艾薇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被写在了红皮书的第一页，一句英文，一句汉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It’s my fate——这是我的命运……我记得那时你和我说的话。”

    艾薇抿着嘴，滚烫的泪珠在眼眶里翻动，她皱紧了眉头，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再次失控。

    对面的“自己”轻柔地抚着艾薇的脸颊，慢慢勾起了她的下巴。

    艾薇垂下的眼眸慢慢抬高，盈满的泪水随之落下。

    视线顷刻变得清晰，发着亮光的黑色眼珠闯入了她的视野。

    “自己”缓缓摇了摇头，这倒是很出乎艾薇的意料。

    “我想说，请聆听自己心底的声音。”

    话音刚落，清冷的月光顿时驱逐了黑暗，对面的“自己”随着光亮的增强而变得模糊，眨眼间消失在了原地。

    艾薇想伸手去抓，可无论她如何向前，心里笼罩的只有一丝飘渺，比轻烟还虚，比羽毛还轻。

    似有预谋一般，月光四下散落，笼罩了艾薇周围的世界，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深蓝的光影慢慢放大，倾倒了所有浓墨。

    “你愿意做我的新娘吗？”

    又是那句话，艾薇听得实在厌烦。

    “我不愿意！”

    她掷地有声地说。

    “你愿意做我的新娘吗？”

    “我不愿意！我不愿意！我不愿意！”

    艾薇的心里涌起了一股无名火，她扯着嗓子大喊道。

    “你愿意做我的新娘吗？”

    “我说了……我！不！愿！意！”

    艾薇的胸膛剧烈起伏，头顶的汗珠沾湿了发际线。

    她捏紧了拳头，用能发出的最大声音一字一顿地喊叫着。

    她摆着脑袋，如拨浪鼓一般疯狂摆动，四肢却渐渐僵直，一股力量逐渐封印着她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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