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夜空是深蓝的，没有点点星光，没有徐徐清风，只有一轮挂在天边的圆月。

    每晚都是这样的月亮，洁白如玉、大如圆盘，散发出的每寸月光都是轻柔的、冷漠的。

    餐厅坐落在城堡的第一层，方方正正，四面都是整个的落地玻璃。

    清冷的月光被阻拦在了玻璃之外，不同于窗外的冷涩，餐厅之内是烛火摇晃的暗调。

    餐厅的地板是深棕色的，散发着一股悠悠的木香。

    天花板格外高，往上看去，一片漆黑，仿佛宇宙中的黑洞，又如黑压压的蝙蝠群。

    摆放在正中的是一条长长窄窄的桐木餐桌，蕾丝花边的织麻压在底层，浓雾般的白纱盖在上方。

    穿着中古服饰的男仆女仆从黑暗中信步走来，他们优雅大方、挺立杳然，动作僵硬而又整齐划一，如同八音盒上的旋转木偶。

    这些仆人的细长脖颈上，安放的不是头颅，而是生满了铁锈的、中世纪样式的头盔。

    从盔甲的缝隙里看去，除了阴暗，就只能看到模糊的、骇人的白骨。

    不过半个钟头，餐桌上便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

    大多是法国菜，夹杂了几盘意大利餐，每个都不出意外的精致。

    最后一位女仆双手呈上了一大捧鲜艳的蓝玫瑰，玫瑰还是含苞待放的花蕾，如一位婷立的少女。

    几滴晶莹的露珠从花苞中溢出，落湿了餐桌中心的餐布。

    女仆朝餐桌尽头的利昂领主行了个屈膝礼，又转身朝另一边的艾薇落了落身。

    等待利昂领主下了指示后，那位女仆才慢慢退出了餐厅。

    关门的“咔哒”声一瞬而起，却在古堡里悠荡了很久很久。

    “请慢用。”

    利昂领主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很轻，语气不容置疑。

    艾薇低着头，她默然不语。

    过了很久，艾薇才伸了伸僵硬的手指。

    面前的意大利面很是可口，根根都裹满了红色的肉酱，碎肉黏在细圆的面条上，在烛光的照耀下留着光泽。

    艾薇用金叉杵了几根，在自己的空盘里挑了挑、抹了抹，又掐断半根，这才放进了嘴里。

    食之无味地嚼了半晌，艾薇又喝起了手边的那半杯白水。

    “为什么吃不下，不高兴了吗？”

    利昂抿了口鲜血一般颜色的红酒，抬眼问道。

    “我在想明天的婚礼……”

    艾薇顿了顿，她又喝了口手边的白水。

    “我和……我和你的婚礼……”

    “是有什么顾虑吗？紧张、焦虑、还是害怕？”

    “我在思考。”

    利昂领主努了努苍白的嘴唇，他放下红酒杯，态度认真了起来。

    “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随时告诉我。”

    “好。”艾薇回答得很干脆。

    “我在想为什么我们要结婚，我们就不认识彼此，更不用说了解对方。”

    “有人给我下了诅咒……”利昂领主毫无感情地说道。

    “爱，这个奇怪的东西，我要得到它才能离开这里。”

    “这里是哪里？”艾薇眯了眯双眼。

    “梦、意识空间、我的世界……随便你如何称呼，总之不是现实的世界。”

    利昂领主昂起了下巴，神态骄傲。

    “他们制作出了这个世界，用它来困住我，可我却改变了一切……现在，我是这里的主宰。”

    “那又怎样，你还是回不了现实世界。”

    艾薇侧过脸，得意地勾起了嘴角。

    “因为上帝给予了我毫无道理的惩罚，这让我很不甘心。”

    “所以你想离开这里。”

    “没错。”

    “所以你想得到爱……”

    “没错。”

    “所以要和我结婚……”

    “没错。”

    “这之中有什么逻辑吗？”

    “结婚就意味着爱。”

    “谁告诉你的？”

    “圣经。”

    利昂领主一字一句地回复道。

    “你错了，我们之间没有爱。”

    艾薇说得很快，不知对方有没有听见，只是话音落地后，一切又回归了沉默。

    似是为了掩饰尴尬，艾薇又喝了好几口水。

    “为什么没有爱……”

    不知过了多久，利昂领主嘟嚷了一句。

    “pardon？”

    “为什么没有爱！”

    似乎是触及到了某个神经，利昂领主的语气变得不耐了起来。

    “上帝不会说谎，这是亘古不变的事实，可我尝试了一千多年，却始终得不到爱……是因为我们还没有结婚吗？”

    他的眼睛突然亮起了高光，烛火摇曳了几下，窗外的圆月猛然变亮。

    “未婚妻的身份不足以承担爱的责任，但妻子却可以……”

    “你从一开始就错了。”艾薇打断道。

    “爱是很复杂的东西，并非一时半会儿可以理解，而婚姻只是个仪式，它不是你想当然的……所谓的……爱的载体。”

    “自古以来，婚姻便是两者相结合的桥梁，如果这之间没有爱，人类又怎么会存活到现在……”

    利昂领主缓缓起身，看向艾薇的眼神从从质疑到领悟，再到气恼与不安。

    “我明白你的意图了……你，你不想和我结婚……你要逃走，对吗？”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大部分都是空气，却意外地有压迫感。

    “为什么突然反悔，是我的世界没有影响你吗？还是我的城堡不合你的心意？”

    “是不是不喜欢我为你挑选的婚纱，还是不喜欢我为你亲手打造的花园……”

    “花园……花园……”

    利昂领主大口喘着气，红色的眼珠映照着蜡烛的火光。

    “是刚才花园里的那两人和你说了什么对不对，他们要把你带走，然后把我永远关在这里……”

    “刚才花园里的人……什么人？”

    艾薇皱起了眉头，她似乎忘记了很多，但她想不起来。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我怎么不记得了……”

    这里很不对劲，直觉告诉着她，这里就像噩梦一样变化无常。

    当然，慢慢走近的那个红眼珠的怪物也是如此。

    心脏好像要跳出喉咙，艾薇蹬了蹬脚掌，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动弹。

    “放开我！”她大声吼道。

    “不行……”利昂领主轻轻抚上了艾薇的脸庞。

    “放开我！”

    “留下来……”

    “我不要！”

    “给我你的爱好不好……”

    “我不爱你！你这个自私的可悲的混蛋！混蛋！”

    利昂领主愣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睁圆了双眼，呼吸变得异常急促。

    “你到底搞清楚没有！”艾薇红着眼大声喊道。

    她极力遏制住自己不受控制的情绪，用大口呼吸来平衡声音中的颤抖。

    “我不爱你，更不会嫁给你……”

    “不要说……”

    “我要说！凭什么不让我说！”

    “我……”

    “你配不上我！你得不到我的好感！你不配成为我的丈夫，更不配成为我的爱人！”

    “咣啷——”

    四面的窗户应声而碎，发出刺耳的声响。

    几十个仆人从黑暗中悄然走出，一步又一步，慢慢合拢，慢慢靠近。

    朵朵蓝玫瑰在月光的照耀下骤然绽放，花瓣逐渐卷曲，花蕊转为透红，轻晃摇曳中，玫瑰变得愈加成熟艳丽。

    粘稠的暗红色从花朵中涌出，浸透了白色的桌布，所流之处，蓝玫瑰疯长。

    餐盘溢出了鲜血，菜肴泡在血池里，如一块块刚切下的鲜肉。

    鲜血如河流般淌出餐桌，白色的餐布在顷刻湿透，成为了血流的幕布。

    “你是在威胁我吗？”

    看着悄然变化的一切，艾薇锁着眉眼歪了歪头。

    “我不过说了实话而已……”

    “这不过只是一场梦，虚幻的梦、虚假的花园、不实的婚姻……”

    “子虚乌有的东西，这就是你引以为傲的世界！”

    “把假装当成真心，你永远也得不到真正的爱！”

    “呃！”

    利昂领主陡然扼住了艾薇的喉咙，黑色的光纹爬上了他的手臂，将突突跳动的青筋全部覆盖。

    发着红光的眼睛射出如火的愤怒，森寒的两根尖牙也露出了下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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