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飘荡间，双方僵持不下。

    艾薇持枪的双手隐隐发抖，却依然将枪口对准了前方挤挤压压的人群。

    人群嘈杂下，又有一部分男人放下手里的武器，磨磨蹭蹭地走到了另一边。

    至此，朱统领和赵统领的追随者分清了界限。

    一边是茫然无措的平民百姓，一边则是端着步枪紧张对峙的壮年男子。

    艾薇向希尔达使了个眼色，希尔达立即招来了一支小队，一边端着枪一边小心翼翼地朝人群靠拢。

    居民们有些害怕，年轻些的女孩依偎在婆婆的怀里，婆婆也颤抖着嘴唇，眼睁睁看着希尔达向她们一步步靠近。

    “他们会护送你们出去，我向你们保证，回去的路上，一定不会再遇到那些怪物。”

    艾薇放缓了语气，轻声解释道。

    希尔达小心翼翼地前进，在距离人群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

    人们本能地向后缩了缩，希尔达见状并未气恼，只站定收起了手枪，朝着最近的老婆婆缓缓伸出了自己的手。

    “她是本次营救行动的队长，她的任务，就是将华人码头里的居民安全转移，以方便专业人士对抗那群侵占华人码头的怪物。”艾薇继续说道。

    “这是我和朱先生为你们争取来的机会，只有一次，你们想好了……”

    “不对！”

    忽然，拿着枪的人群里出现了异动的声音。

    “朱先生已经死了！他上哪儿争取去！”

    “对啊！朱先生已经许久未露面了，赵统领在河里捞了两天两夜，只找到他的残衣！”

    “朱先生早被泰晤士河里的鱼吃了！”

    人群一唱一和地前后搭话，又将不少人拽回了支持赵明骅的阵营。

    “姓李的！你想趁机灭了华人码头！”

    带头的壮汉目眦欲裂，整颗头都红透了。

    “大家伙儿都别听她的，她是叛徒，是英国人的走狗！她要把我们都杀了！”

    “是啊！是啊！”

    “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婊子！我们和你势不两立！”

    人群再次变得吵吵嚷嚷，不止如此，先前倒下的步枪又一个个竖了起来。

    领头的几个金钱鼠尾头不怕死地向前冲了几步，幸好被希尔达的队伍射了几枪退了回去。

    这下，恐慌再次在人群中爆发，妇女老人们缩了回去，在墙角里瑟瑟发抖。

    藏在屋子里的士兵集体出动，举着盾牌层层挡在了艾薇身前，做好了射击的准备。

    “闭嘴！”

    艾薇又朝天开了几枪，弹壳在人群的眼前掉落，强迫他们闭了嘴。

    “朱先生没死。”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人群沉默了数秒，这一时刻，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尽相同。

    “他本来快死了，被赵明骅他们差点害死了，是他拼命逃出来，找到我，希望我联系英方的人前来救华人码头的。”

    艾薇气得牙痒痒，她肩头发着抖，眼神里满是恨铁不成钢。

    “我不信！”

    “我也不信！”

    否定的声音此起彼伏，偶尔有些弱弱的支持冒出头来，很快便被歇斯底里的抗议淹没。

    “朱先生没死，那他在哪儿！”

    这时，人群里冒出一声尖锐的质问。

    艾薇冷笑一声，将手里的扩音器顺势递给了身边忽然冒出的瘦长身影。

    “老子在这儿呢，你们这帮小册佬！”

    朱先生同样发着怒，大声呵斥道。

    人群这下彻底噤了声，年轻些的孩子不可置信地眨眨眼，老人们也流着泪互相交换眼神。

    原先嚣张的男人们顿时大惊失色，还有好几个吓得腿发软站不住地。

    “不认识我了是吧！来来来！好好认认！”

    朱先生一跃而下，不顾士兵的阻拦往前冲去。

    “朱先生！”

    “朱先生危险……”

    “危险什么危险，这帮混蛋！”

    朱先生甩掉几个上前阻拦的双手，一边用扩音器大声咒骂一边大步向前打掉了领头的好几个步枪。

    “拿几把破铜烂铁就以为自己不得了了！”

    他气得挥拳而去，“邦邦”两下揍了两个年轻些的懵懂孩子。

    “早有这个能耐……”

    “邦——”

    “怎么不学学陈胜吴广，早在你家门口起个义呢！你们这些个欺软怕硬的软柿子！”

    “邦——”

    他又揍了两个脸色煞白的青年，一个转身走到了人群跟前的空地里。

    “男的一队，女的一队，小孩站中间！”

    “手上拿着那些破棍子烂枪炮的，都扔我旁边来！”

    “觉得我朱沅漳应该给赵明骅那个混蛋让位的！赶紧滚到他面前！”

    “告诉他，他爷爷来了！让他提头来见！老子亲口说的！”

    扩音器发出“滋啦啦”的电流声，将朱先生的怒吼衬得更加恐怖。

    人群磨磨蹭蹭地动了起来，有人默默走出人群，将手里的步枪扔在了朱先生身边；有人怔在了原地，看着朱先生气得竖起来的眉毛安抚自己的心跳；还有人偷偷穿过了人群，朝反方向跑了出去。

    “朱先生，那边……”希尔达指着跑出去的人，提醒道。

    “别管他们。”朱先生并未制止，“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话音刚落，一个苍头白发的老翁颤颤巍巍地走到了朱先生身边。

    朱先生心里清楚他要做什么，一把接过他手里的步枪，转而将老翁欲跪的身子扶了起来。

    “陈伯，我这稀薄的寿命可经不起您老人家这样折腾。”

    朱先生开玩笑似说道，可他刚把老翁扶正，身后的男女老少便一齐跪倒在了他的面前。

    “啧……干什么？我都说了，我的寿命经不起你们折腾……”

    “朱先生，求您救救我的孩子！”

    一个妇女抬起头，饱经风霜的皱纹上卡了数道泪痕。

    “快起来！快！”

    艾薇见状赶紧叫来几个士兵，先将几个老年人扶了起来。

    他们所为何事，艾薇早就发现了。

    孩子站中间，可这里的孩子最小都是十五往上的壮年小伙。

    更小的孩子，毫无疑问，都被赵明骅劫持在了拾叁坊。

    “别担心了，我说过，华人码头里的人一个都不能少。”

    朱先生再次拿起扩音器，朝人群大声喊道。

    “大的、小的、老的、少的……我一定一个不少地全部带出去！”

    他右手叉腰，看上去十分胸有成竹。

    “七年前，我能让华人码头蓬荜生辉，现在，我也一定能保住华人码头度过难关！”

    “我们已经家破人亡一次了，这次……”

    朱先生哽了哽喉头，眼里充溢着坚定又沉重的光芒。

    “我不允许战争再次毁灭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家园。”

    “朱先生……朱先生……”

    人们的眼里闪着泪光，齐齐朝朱先生靠拢。

    他们跪下、磕头、合掌、祈祷、哭喊、感谢……

    朱先生那双陈旧的裤脚被无数双手拉扯揉捏，他立在原地，就像一尊闪闪发光的神像。

    人民心中的希望，乱世横出的英雄。

    艾薇看在眼里，眼眶一阵发酸。

    湿润从心口涌出，从眼睛淌下。

    或许，身处在分崩离析的乱世之下，才能深切感受到历史的无情与希望的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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