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子此问让站在大厅里的影卫们齐齐噤声，他们每个人都东张西望，就是不看坐着的小燕子，被抓的其他人当然不知道眼前俊俏的郎君是女儿身，可他们知道啊。

    他们能说剩下一半到此的客人已经被先斩后奏的同僚处以宫刑吗？是不是太刺激了？

    小燕子随着他们的沉默，心里不由自主的“咯噔”一下，继续追问：“你们不会是把他们……”说着右手干脆利落地划拉脖子，就在做完这个动作的她和一众影卫大眼瞪小眼时，影四十三、四十四俩人从二楼下来。

    “主子，贺岛太郎的尸体已经被兄弟们收殓完毕，清理完房间了。”影四十四来到小燕子身边咬耳朵，小燕子小幅度点点头，粘杆处办事效率挺高，不过她随即同样小声问道：“刚我问兄弟们剩下一半的人呢，他们没动静又很心虚，我估摸着是执法期间下手过重，咱们粘杆处对于执行任务期间的闹出人命的过失有什么规定吗？”

    小燕子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带领团队出任务就遇上这档子事情，执法人员的知法犯法在什么时候都是很严重原则性的事情，她要先知道粘杆处在这方面的惩处规定，也好先有个心理准备。最坏的结果就是杀人偿命，她到时候怎么着也得选个风水宝地厚葬那些跟她出来的兄弟们，然后在每逢清明时节去给他们上柱香、带壶酒、烧点钱。

    影四十四一言难尽的看着小燕子，他实在不明白也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主子到底都脑补了什么啊，这简直和现实相差到天边，为了避免小燕子的误会越来越夸张，他连忙冲着影四十三递了个眼神，影四十三颔首，随即一个人离开大厅去往雅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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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养心殿里西洋自鸣钟秒针一圈一圈的转，时针已经指向了阿拉伯数字八。

    乾隆颇为头痛的按了按自己的眉心，他本来今早还打算晚上要去踏足好久没去的后宫，努力努力和嫔妃一起努力为爱新觉罗家绵延子嗣，毕竟他人到中年儿子死的死、残的残、废的废，虽然另有打算培养小燕子了，但怎么着也要再挣扎几年才能彻底死心。

    没成想现在晚辈没一个能够让他省心的。幸好李玉他们早就退出去了，不然他堂堂九五之尊就彻底没什么面子可言了。

    “和婉你退下吧，这段时间你也好好想吧。”他闭上眼睛不愿再看跪在地上的养女。

    乾隆并不后悔接纳了小燕子的意见，尝试让女儿家的世界重新回到以前自由自在的状态，毕竟他现在连小燕子的状态都能够接受了，更何况其她人呢？

    可谁能告诉他，如果自家姑娘不愿意嫁人了该怎么办？！

    因为和婉与德勒克的丧偶式婚姻，使得乾隆这位风流天子也有点说不上的心虚与愧疚，如果是他自己面对三宫六院当然不会有这类情绪。开玩笑，他能够在日理万机之中抽空看看后宫嫔妃们都得感恩戴德。

    但他现在不光是站在父亲角度，更因为和婉身为公主下嫁身为臣子的驸马却遭受下人的虐待、丈夫的冷待，粘杆处的那份密折也告诉他大清先前几代公主的遭遇，于公于私在加上对于历代魂归长生天的公主们的五味杂陈，使得他对于这个从小被抱进宫与皇弟一家分离的养女生出几分帝王少有的体恤。

    所以这就造成，他好像真的没有办法端着天子威仪让跪在地砖上的和婉接受、服从他的命令。

    本来已经泄了心气，准备再次服从乾隆想要把自己下嫁的命令谢恩的和婉，不可置信的睁大了丹凤眼，脸上惊诧的表情随着仰头被乾隆看个一清二楚，他不禁气恼道：“还不快跪安？等着朕再改变主意吗！还有先前李太医不是把脉的时候说，你这些年来身子多有亏空，既然回家就放松心态，好好食补。”

    乾隆话中的太医，是他答应那拉氏要接风和婉后，特意去太医院叫来的值班太医，在用膳之前特意让太医给和婉把脉，得出长期身子亏空、郁结于心需要好好温养的结论，方有此嘱咐。

    “儿臣劳皇阿玛忧心，不敢久待养心殿，这就退下。”和婉发顶上的发簪与绒花随着她叩首的动作摆动，随即利落起身退三步后，腰背挺直、仪态万方的走了出去。

    站在门外焦急的李玉三人见和婉推门出来后，想赶忙安排人手送和婉回到和亲王府，不成想和婉摆了摆手道是要自己回府，幸好吴书来的劝人功夫够精湛，不然和婉恐怕真的要自己走了。

    小路子目送和婉公主离开着实松了口气，“谁能想到儿时玉雪可爱的和婉公主如今也会与主子爷据理力争呢？”

    “这话可不兴再说。”李玉手中的浮尘轻轻敲到小路子头上，“我们也赶紧进去吧，不知道影一那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一副着急上火的模样急匆匆进了养心殿。”随即就跟着吴书来的步伐躬身进到东暖阁里，留在最后的小路子见状连忙跟上。

    三人进去就看到影一单膝跪在正中间，他们赶紧站好在自己位置，那字字句句就直往自己的耳朵里钻。

    “主子爷，一个时辰前因为您正在忙，所以监视福伦的影四十三、四十四将他的外出递情报一系列行踪报给了小主子，小主子穿着夜行衣出宫还不够，半个时辰前还让四十三把明珠格格和晴格格接出宫帮忙了。”他将大概情况总体描述了一遍，却没听见如往常一样追问具体细节的乾隆，不得已他微微抬起头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帝王。

    只见乾隆貌朱批御笔还放在青花缠枝花卉纹笔架上，他的丹凤眼貌似正在认真御览奏折，实则眼神中都没有聚焦。影一确认了他刚刚吧啦吧啦说得一大堆，主子爷根本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纯纯在走神。

    因为几人到后来在外面只能听到一些并不清楚的回音等，并听到乾隆愤怒的拍桌子声，其他一概不知，他们是凭借当心腹多年的经验差不离猜到和婉公主忤逆，但具体什么事情还真不清楚。

    可看着主子爷一副罕见的沉浸在被打击到消沉的模样，影一只能在心里慨叹小主子的运气犹如天助。好不容易主子爷得空能够接收她胆大包天闯下的祸事了，偏巧主子爷就听不进去！他估摸着等主子爷回过神来，小主子都把所谓的[扫\/黄\/打\/非]行动落实大半了，到时候就算主子爷想组织都来不及了……想通其中关键的影一，直接起身站在一旁了，毕竟开摆是被动开摆，反正最后的结果都是主子爷在背后收拾，还不如放平心态。

    李玉等人眼睁睁看着影一神态轻松的加入他们站木桩的日常，都拼命使眼色：这么重要事情怎么能汇报一半就停下呢？你要接着和主子爷说啊！要是三位格格彻夜不归，紫禁城里就得翻天了！

    但影一最终也只是无声耸肩，他没有办法，主子爷的心神都不知道在思虑什么呢，他要是再去试图把思维拽回来，不清楚自己要遭到什么批评呢，爱莫能助呀。

    让我们随着乾隆爷的思绪回到他与和婉的争执中，这也是当时接到消息后影一就算再焦急也没办法汇报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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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在养心殿摆了一桌子丰盛的家宴，虽然说没开宴席前太医为和婉诊脉时所说的结论让气氛有些沉闷，可俩人看着御膳房下功夫的晚膳心情也稍稍回来了，乾隆当时尝了一口燕窝鸡丝汤，味道浓郁、香气扑鼻加之口感细腻、柔和，觉得甚是不错就也让小路子将鸡汤端到和婉近处，“鸡汤养人，此汤应是小火慢炖，盛夏时节你喝正合适。”

    “谢皇阿玛赐菜。”和婉起身离开座位恭恭敬敬福身谢礼，半点不见亲昵，这让乾隆稍稍挑眉，不过他也马上回过神来，“快，快吃菜，今儿这顿是你皇额娘特地请求的，不然朕的养心殿晚膳也鲜少上怎么多菜肴。”

    “是。”和婉脸上挂着浅笑，规规矩矩坐下。

    乾隆边吃菜边打量着彻底沉静下来的和婉，想着她年幼时的活泼可爱颇为惆怅，突然脑海那灵光乍现，他先前还琢磨着让和婉再嫁这样不光能让大臣关系更近，也能开大清公主再嫁的先例，更能让因为第一次婚姻心力大损的和婉再次开心起来，毕竟女儿嫁给好儿郎，就是为人父母的能想到最更好出路，总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再嫁人吧？

    瞧和婉兴致不高，他不如提一提，让她提前高兴一下？

    所以咱们脑袋抽风的乾隆爷，就这样不开哪壶提哪壶的问刚喝完鸡汤正准备用筷子夹菜的和婉，“和婉，你觉得海兰察怎么样？年轻人前途远大、果敢英武……”就是现在还不再京内，被兆惠给带走了。（海兰察与兆惠将军一起出征，此为笔者架空私设。）

    他对手底下的青年才俊可是有信心极了，他看好并且严选的年轻人总比在蒙古各部东挑西选 还选不到好的要强。

    “哐啷——”是和婉右手中赤金錾花筷子先后掉到地上的声音。

    幸好不是青玉镶金筷不然玉准保碎了，但是光这一声动静就让围在桌子周遭的李玉、吴书来、小路子吓了一跳，毕竟和婉公主的行为还从未发生过呢，若要细究那就是不敬尊长，周遭一圈人那是连忙跪下了。

    “回皇阿玛的话，和婉今日刚刚回宫，在巴林部九年消息闭塞、犹如坐井观天，所以并不知您口中的海兰察是何许人。”和婉稳当当福身，婉拒着她意味乾隆心血来潮的提议。

    “这些都是小事儿。”乾隆面色稍霁，“你们年轻人多熟悉熟悉不就好了嘛。”

    李玉此时稍稍仔细观察一眼尚且沉默的和婉公主，之间她的眼神中蕴含着暗涌的风暴，李玉右眼皮直跳，拾起地砖上的筷子后，赶忙对吴书来、小路子打眼色，三人开始起身收拾菜肴，其他宫人见状也默默起来高效率的把隔在乾隆与和婉之间的菜肴、碗筷、长桌，高效率、有顺序的一一撤走，然后一众人在乾隆的默许下离开了养心殿。

    现在周围都没人了，乾隆也就从椅子上走下来，站在和婉面前，“怎么又不说话了，好了随朕去东暖阁详谈吧。”

    “是。”和婉始终与乾隆差三步的在后面跟着。

    待坐在平时案牍劳形的位置后，乾隆想着整理好的思绪，就这么问出来了：“为何不愿？你不了解海兰察，朕可以告诉你他与瑶林相比依然出众，若你是觉得他家世不够好，朕可以等他随和甫等人班师回京后，着重提拔他；和婉听朕一句劝，朕和你皇额娘、你皇叔皇嫂，都是希望能够幸福，你再不愿意也不能拿自己的终身大事来怄气。”

    只可惜，乾隆好不容易耐心劝人一回，要面对却是他从未想过的答复。

    “儿臣绝不再嫁。”和婉并未跪下，掌心里全是汗、她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因为这句话蹦出嗓子眼了，可她说出来的话却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没有一点口齿不清。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乾隆只觉得自己的火气蹭蹭的往上冒，他说不清自己在愤怒什么，是因为养女迟来的忤逆还是她对于不踏入婚姻的决心？他都不介意让那些个儒生戳脊梁骨开大清先河让她再嫁，她居然想都不想就回绝他的提议！他双手撑在桌案上站了起来，“朕可以当你说的都是气话，就这么说定了等海兰察回来以后你与他见见面。”他挥手想让她退下，这是告诉她 自己已经下定决心让俩人尝试尝试了，不必再多说。

    远在边疆战场，与兆惠将军汇报前线推进过程的多拉尔·海兰察狠狠打了两个喷嚏。

    “儿臣绝不再嫁。”和婉无视乾隆的暗示，跪了下来重重叩首，“儿臣在巴林部多年，身子早已不如以前，不知何时就会让皇阿玛白发人送黑发人，皇阿玛所言海兰察果敢英武，既如此皇阿玛应给他赐一门更有助力的婚事。”

    她抬起头直视火冒三丈的乾隆，“儿臣余生只想长伴亲朋左右，与德勒克的这一段婚姻深深的警醒了儿臣，个人幸福决计不能全权托付于另一人身上。”

    “德勒克只是个例，天下好男儿多的是！”乾隆捂着自己突突跳的太阳穴坐下了，但是他为了强调自己的观点、说服和婉声音分贝骤然拔高，养心殿外连内容都没听分明的人都是一哆嗦，可和婉依旧云淡风轻。

    “现在您口中的个例，就是您在当初替儿臣精挑细选的额驸！”和婉连眼圈都没红，情绪也看不出来激动与否，可就硬生生凭借女性在声音上的优势比乾隆的咆哮声还要在尖锐三分，“皇阿玛，您好好看看我，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六岁，您忍心再让其他人，再因为您的一道圣旨而不得不娶一个病秧子吗？”

    “何至于如此？”乾隆喃喃自语，“你是和硕公主啊。”

    “天下熙熙攘攘，儿臣是和硕公主又如何、历朝历代与儿臣一样婚姻不幸的公主数不胜数。”和婉嘴角微颤，“求您成全。”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乾隆从回忆中清醒，他还是第一次觉得即使坐上龙椅，也依旧存在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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