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座后，严成仁为孟永年斟上热茶。

    孟永年接过茶杯，轻抿一口，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严主持这里的茶，倒是别具一格。”

    “茶乃小道，能得县尊大人赏识，实为荣幸，”严成仁微微一笑：“大人，不知找贫道有何事？”

    “不瞒道长，前些日子，有人来找过本官，那人说是愿意为百姓提供食物，只求能在城隍庙中放入一尊神像！”孟永年不疾不徐道。

    他总不能直接说，那伙人是流寇，以及要放进去的，是野神吧？

    “如此，自然是好事。”严成仁哑然失笑道：“可是城隍老爷的金身？”

    孟永年：“不是。”

    “观世音菩萨，亦或更生永命天尊？倒是可放入侧殿中。”严成仁顿了顿又道。

    孟永年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这都不是，那还会是哪位神仙的？

    其有口难开的模样，让严成仁有了猜测，他惊疑地问道：“县尊大人，不会是……”

    说着，他沾了些茶水，在桌上比划了一下。

    野神？

    “这也是本官来找道长的缘由。”孟永年点头同意。

    严成仁道长沉思片刻，然后回答道：“孟大人，此事虽小，却关乎民心，不可不慎。”

    “既然大人来此，必然是其条件无法拒绝，贫道有一问，望县尊大人告知，”严成仁不疾不徐道：“那城中发放的粮食，可是那人所予？”

    “没错。”孟永年将苗志明所说，又转述了一遍，最后总结道：“本官想试试，就算不能根治，也能缓解澄城当前的情况。”

    严成仁没有接话，而是端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这短暂时间内，开始思考。

    等放下茶杯，他平静地道：“他们可有其他要求？”

    “没有。”孟永年摇头。

    这样的话，还算好办。

    严成仁正色道：“城隍庙乃是供奉神明之地，不可随意放置神像，不过贫道可在偏殿中，寻一角落，应该不会被发现。”

    偏殿，也不是不行。

    孟永年刚想点头答应，脑海中闪过武镇的话。

    他咬牙道：“道长，可否于主殿，寻一地方？”

    主殿？

    那供奉的可是城隍神啊！

    严成仁一愣，他目光中流露出几分忧虑，深吸了口气，以一种严肃的语气开口道：“大人可想好了，这可开不得玩笑。

    城隍庙本就是供奉正神之地，随意引入未经敕封的野神，本就是对神明的不敬。

    更何况是放于主殿，众目睽睽之下。”

    他语重心长地说道：“若是白莲教这等邪教之流，可担待不起啊！”

    孟永年微笑道：“本官乃是澄城县令，只是告知道长，即日本官便会着手此事，并向百姓公开宣布自己的决定。

    撰写一份书面声明，详细说明决定，承担全部后果，并将其张贴于城隍庙，以便百姓知晓。”

    “道长只管照做便是。”

    闻言，严成仁愕然地看着眼前的新任县令，郑重的点头：“贫道明白了，庙中的人，贫道会想办法说服的！”

    “多谢道长，”孟永年将那茶水一饮而尽，说道：“那本官就不打扰道长修行了！”

    说罢，起身就走。

    蹲在门口的毕正诚，听着动静，连忙藏起来，等孟永年一走，他便往那静室里面跑去。

    严成仁道长正盯着那茶具，不知在想些什么。

    “师傅！”毕正诚喊道。

    严成仁回过神来，见是毕正诚，不由失笑道：“怎么，不去做晚课，还在这干嘛？”

    “师傅，我就是想问问，真的要把那野神弄到城隍爷旁边？城隍爷不会生气的吗？”毕正诚忍不住说道。

    “你都听见了？”严成仁若有所思道。

    毕正诚点点头：“嗯。”

    “县尊大人做的决定，自然无法改变，”严成仁迟疑一下道：“贫道能做的，只有想办法将其影响变小。”

    “那这新任县令，也不怎么样嘛，放在侧殿多好，不仔细看还不一定会被发现，这放在主殿了，抬头就能看见了！”毕正诚义愤填膺道。

    严成仁毫不迟疑道：“不，恰恰相反，这新任县令，是个好官，你可明白，这文书要是一写，全城百姓都知道了此事，会如何？”

    “若是此后，百姓出了半点意外，或是不测的灾祸，风言风语多了，会被怀疑是因为这件事导致。”

    毕正诚不解道：“嗯~不是会给粮食吗？”

    “这并不冲突。”严成仁面无表情道。

    朝廷那边，也不好解释。

    若是追责下来，这新任县令，能不能保住乌纱帽还是两说。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情，必然会记录在县志之中，【澄城县令孟永年，将野神引入城隍庙，诱使百姓参拜】，遗臭万年。

    其后代，也会受其影响。

    要知道，弃官回乡，不趟这浑水，压根不会有这么多的事情。

    “我明白了，师傅，我还有个问题，”毕正诚顿了顿，小心翼翼道：“这个世界，真的有神仙存在吗？”

    严成仁哑然失笑，他摇摇头，说道：“你往外看，那是什么？”

    “月亮？”毕正诚小心翼翼道。

    “那你闭上眼睛，还能看到吗？”严成仁接着问道。

    “看不见。”

    严成仁目光闪动道“好，那如果你面前有个天生盲人，你觉得，他能看见月亮，或者，对他来说，月亮存在吗？”

    他耐心解释道：“能见者无法向不能见者证明所见，若非存在，焉知非存？”

    “见仙之事，非关外在寻求，而在内心修炼，正诚，你回去，把《抱朴子》誊抄三遍，自然会有所领悟！”

    “啊！？”毕正诚失声道。

    “快去，省得你能有闲工夫，还有时间偷听贫道讲话！”严成仁入了那静室，闭上眼睛，入定。

    毕正诚苦着张脸，凄厉哀求道：“能只抄两遍吗？师傅。”

    见严成仁不说话，毕正诚叹了口气，走出了房门。

    耳朵微动，严成仁听见离开的动静，睁开眼睛，看着其离开的位置，想到刚刚的问题，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仙，

    真的存在吗？

    很快，他便恢复了过来，重新入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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