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刻,林子外边传来车马的声音,似乎有人在林子外边停下了。老吴扭头看去,透过林地边缘看到了不少人影。顿时喜出望外。
“救命啊,救命啊。这里有强人。救命。”
“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还有人强人出没?这还了得?京城之地,岂容强人做怪。拿了他们。”外边的人呱噪起来,纷纷冲了进来。
李徽见到有人冲了进来,直到这场戏已经到了尾声,于是低声道:“彤云小姐,我走了。之后的事靠你自己了,按照计划行事,也要随机应变。一定会成功的。”
张彤云低声道:“谢谢你,我记住了。多谢你了。”
李徽点点头,看着张彤云半边脸一塌糊涂,另半边雪白粉嫩。再看看自己手腕上的咬痕一片青紫,心中报复之心顿起。于是伸出血手在那半边脸蛋上抹了一把。留下一支血手印。
张彤云惊的杏目圆睁时,李徽已经放开了她。
“有人来了,快跑。”李徽大声喊道。
林子里的另外两人早已放开了老吴他们,跟着李徽屁股后面往山坡上飞奔而去,片刻后消失在林子深处。
从树林外边冲进来的是五六名男子,手里提着棍棒扁担等物。见强人逃走,倒也不敢追赶,忙询问情形。
老吴老刘没时间去解释,和婢女阿青三人赶忙冲向张彤云所在之处。他们看见张彤云瘫倒在树下,满脸都是鲜血,顿时觉得大事不妙了。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你怎么了?”阿青扑过去查看,口中叫道。
张彤云转过脸来,下一刻,阿青和老吴老刘都发出惊呼之声。只见张彤云的左脸上血肉模糊,一道鲜血淋漓的伤疤从上至下划过,血肉翻卷,鲜血顺着脸流淌下来。一张美若天仙的俏脸此刻如夜叉一般的恐怖。
“小姐,你的脸……”阿青颤声叫道。
张彤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怎么了?我的脸怎么了?”
阿青哭道:“小姐的脸毁了。这天杀的匪徒。这帮天杀的啊。”
张彤云愣了愣,用袖子掩住脸,颤声道:“拿布巾来,扶我上车,我们回家。”
在林中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张彤云主仆上了骡车,骡车从山道上飞驰而去,不久后消失在灼热的阳光之下。林中众人议论了片刻,这才纷纷离开。
……
傍晚时分,谢家东园门口,李徽和谢道韫站在东园门口说话。李徽是特地来告知谢道韫事情的经过的,那也是谢道韫急切想要知道的事情。
听了李徽的叙述后,谢道韫长吁一口气,忽然向着李徽敛裾行礼。
“李公子,道蕴感谢你所做的一切。此次若彤云能够摆脱这件事的困扰,便是你拯救了她。否则,我很难想象,彤云嫁给了那顾昌会是怎样的结局。我替她谢谢你了。”谢道韫轻声说道。
李徽忙还礼道:“谢小姐,这可不敢当。我这是将功赎罪,为了昨日的口不择言而赎罪。谢小姐能够原谅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谢道韫微笑道:“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便之前的事一笔勾销。其实昨晚我也自省了,你不过是一句玩笑话,道蕴也有些反应过激了。无论如何,如果彤云此次能脱离火坑,那算是你的功德。”
李徽苦笑道:“不是你反应过激,是我的错。罢了,此事休提了。至于什么功德,那也休想了。这怕是罪孽呢。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我拆散了一场姻缘,难道还是功德?”
谢道韫微笑道:“当然是功德。那佛家还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彤云已生死志,曾对我说,她都不想活了。若能成功,岂不是救了她一条命?那你说,那个功德大?”
李徽笑了起来,拱手道:“我辩不过你。谢小姐辩才无双,李徽甘拜下风。时候不早了,在下告辞了。”
谢道韫冲口道:“这便走么?当真不进去坐坐?”
忽然意识到此言不妥,忙改口道:“我是说,一杯茶还没喝呢。”
李徽沉声道:“今日奔波一天,来回走了五十多里路,浑身疲惫。茶以后喝,我得回去好好的睡一觉了。告辞告辞,谢小姐勿送。”
李徽拱拱手,转身快步离开。
谢道韫站在亭上,看着李徽的身影消失在竹林之后,目光看着夕阳穿透的竹林小道,静静的出神。她明显感觉到了李徽的疏远,适才他已经不肯进东园里边说话了。硬是要自己来到门口,匆匆说了几句便走了。
谢道韫心里感到有些不安,自己似乎确实反应过激了,吓着李徽了。在李徽眼里,自己现在怕是一只刺猬了吧,根本不敢靠近。可是……难道自己错了么?谁叫他胡言乱语的?
想了一会,谢道韫又开始自责起来。自己何必在意这些事?最近的情绪波动特别大,以前自己并不是这样的。自己虽非道门弟子,但是跟着济尼道姑也学道了几年,自认为已经可以控制情绪,恬淡面对一切。
可见还是道行太浅,很难控制情绪。看来从今日起,得要潜心将《道德经》再读几遍,再好好的静心领悟了。
……
六月十五,张彤云主仆一行经过四天的跋涉终于抵达了吴兴城。
吴兴位于震泽湖西岸,是江南经济发达,最为重要的鱼米之地。张玄便是吴兴郡的太守。
吴兴太守这个位置具有象征性的意义。大晋朝有一种说法是,能够担任吴兴太守的人,必是德才兼备的大名士,而且未来必是要担当大任的。
在张玄之前,担任吴兴太守的有王羲之,谢安,王坦之等人。由此似乎可以证明这种说法。王羲之谢安王坦之等人哪一个不是高门大阀出身,名满天下的大名士。相较而言,张玄和他们相比名气和出身便差了许多。
虽然张玄和谢玄被大晋名士们称之为‘南北二玄’,但两人其实算不得什么如雷贯耳的闻名便肃然起敬的大名士。更多的还是一种附会之言。
谢玄的名气是因为他是陈郡谢氏子弟中的佼佼者,更多得益于陈郡谢氏的家族名头。而张玄能够和谢玄并为‘二玄’,除了名字中有玄字之外,还有些蹭谢玄的名气之嫌。大晋名士们无聊闲谈,喜欢进行各种评价。因此也会附会出一些什么‘江左十贤’什么‘吴地四友’‘东南三士’之类的名头来。就和当初的竹林七贤一样,是一种传统。所谓南北二玄,大抵也是如此。
这其中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这南北二玄之名,乃是江南名士们提出来的。这其中隐藏着一种均衡大晋南北士族的地位的隐晦想法。仿佛江南士族之中找一个和陈郡谢氏子弟的佼佼者谢玄齐名的人物,便可以抬高江南士族的地位一般。算是一种自我抬升的小小手段。
张玄能任吴兴太守,除了顾家出力,江南士族的抬举之外,当然也和家族的来源有关。吴兴张氏其实并非南方士族,张玄的祖籍其实是陈郡人,和谢氏同属陈郡士族。只不过陈郡张氏是个小士族,不能同谢氏同日而语。
南渡之后,江南士族和北方士族之间逐渐通婚。张家和吴郡顾氏之间建立了姻亲关系。江南士族最为风光的一段时间,便是以顾家家主顾和任大晋司空的那段时间。顾和之女嫁给张玄的父亲,这无形中抬升了张家的地位。从那时起,陈郡张氏成了吴郡张氏。这是一种明智的妥协,也是张玄的父亲审时度势的决定。
当然,对于张家这种小族而言,这么做无可厚非。也正是得益于混迹入江南士族的身份,张玄也得以就任吴兴太守的职位。张家可算是两头吃,北方士族如谢氏当他是同籍士族,南方士族也当他们是自己人。这里边微妙的关系和利益,令人玩味。
不过张玄倒也非纨绔之人,他是有能力而且头脑清醒的。吴兴太守任上,吴兴本地政务倒是被他治理的井井有条。而且在政治上,他也是向着王谢靠拢的。在吴郡大族都决意站边桓温的当下,张玄是没有表态的。不管是出于何种的考虑,在这一点上,张玄没有顺从顾家的意愿。
也正是因为意识到,因为顾氏的衰落导致张玄和顾家之间的关系有所疏远。所以,顾氏家主顾淳和少家主顾琛对于和张家再一次的联姻是持积极态度的。这能够更为紧密的将张氏和顾氏绑在一起,因为现在的顾氏需要张玄的身份和地位。同时也必须控制张家和顾氏一条心。
正在太守衙门中坐堂的张玄得知妹妹回来了,立刻赶回府中。可是一进府,便得到了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老吴和老刘哭丧着脸禀报了张彤云在路上遭遇强人,差点遭到蒙辱,幸亏遇人搭救才脱险,但脸上受伤的事情。
张玄闻言如五雷轰顶,顾不得更衣便急忙去往后宅小楼张彤云的住处探望。作为兄长,张玄对妹妹疼爱之极,一直都是悉心呵护她的,妹妹遭遇了意外,他自然是惊惶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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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一章 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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