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他妻女都送走了，还回什么家？

    柳笙还没问出口，一道念头闪电般从她脑海中划过。

    深吸一口气，她看着凌复沉寂岁月的双眼，忽然明白了。

    “你不是这里的人。”

    柳笙说得斩钉截铁。

    这里，不是指长安，不是指唐国。

    而是指这个世界。

    所以，他才会发明出那么多东西，什么飞车、云轿、蜃影等等。

    类似于柳笙在别的世界里曾见过的东西。

    还有解析仪、诡气探测仪……

    【抄袭！这就是赤裸裸的抄袭！】

    【罢了，在这里能从零做起也不容易，说不定所用能源还不一样。】

    【那他岂不是话本故事里的穿越者？】

    【再加上他刚刚说的什么‘先知’，说不定还是个重生者。】

    【这个世界可真是精彩……】

    【难道不应该担心一下我们到底怎么得罪了那个可能的重生者吗？】

    【先应付眼前这个老针对我们的穿越者舅舅再说吧。】

    穿越者舅舅凌复听到柳笙指出他的来历，展颜一笑，眼角细密的皱纹挤成一片。

    “你果然能听懂。”

    来到这里整整五十年有余，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能跟人说出他心底最大的秘密。

    毕竟谁又能理解，原来会有来自其他世界的人呢？

    半晌说不出话。

    他喝了一口茶，顺势调整了呼吸，才缓缓说道：“你是如何得知？”

    “难道，你也是？”

    说着，他的脸上闪过希冀之色。

    “我不是。”柳笙摇摇头。

    凌复忽然泄气，挺直的腰背佝偻着，四肢松弛毫无形象地坐着。

    不是以唐人的盘膝或跪姿，而是双腿岔开，极其不雅的姿势。

    好像这样，才是他最习惯而且最舒服的姿势。

    “想来也是，哪有那么多倒霉鬼跟我一样，会流落他乡，不，他界。”凌复哭丧着脸说道。

    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牛饮下去。

    此时他说话也不再端着，而是更像是同辈一般。

    甚至，话也变多了。

    “说说吧，你怎么知道的？”他的脸上显出好奇。

    柳笙缓缓说出两个词。

    “诡物。”

    “诡蜮。”

    凌复恍然，点点头。

    “是了，但没有多少人能意识到，除了天然生成的诡物，更多的诡物来自于其他世界的。”

    “明明违和感如此强烈，竟然视而不见。”

    “这好像是一种知见障，一旦通神，你就会选择性忽略这件事情。”

    他说着，拿出一个柳笙十分熟悉的方型薄片，表面光滑，大小恰好可以单手握住。

    模样神似灵讯。

    “你把‘手机’从库房调出来了？”

    柳笙睁大了眼睛，抑制心中的激动。

    对于柳笙来说，生活的变化自此而始。

    发现了高维解析。

    发现了别的世界。

    还得到了“妈妈”。

    小触手感应到，蹭了蹭柳笙的心脏，又沉入深处歇息。

    “是啊，费了不少功夫，用了不少人情呢！”凌复摇头叹道。

    “但你知道，当我在各地织造院交上来的解析报告中看到它的时候，我就想，我一定要拥有它！”

    他轻轻一按，手机屏幕竟然亮起。

    柳笙的眼睛随之亮起。

    “你充电了？”

    “你怎么做到的？”

    凌复失笑：“发电机是我最早做成的东西，直到后来我意识到有灵气，才最终把它给淘汰了。”

    柳笙虽然学过初中物理，只会最简单的发电机制作，但要做成充电器，还要精准对应这个手机，她是真的不会。

    忽然觉得，她可以跟眼前这个正在翻看人家手机相册的讨厌舅舅请教一些东西。

    “那时候看到这个东西，被你准确地命名为手机，我就应该意识到才是。”凌复摇头道，“我还以为是解析这个诡物的时候的提示，但仔细想来，我设计的那个解析仪还没有那么精确。”

    “正如你的文章中所说。”凌复还特地强调一句。

    柳笙翻了白眼，还真是记仇啊。

    “意识到什么？”

    “意识到你是一个渎神者。”

    凌复的话，在柳笙的脑海中掀起惊涛巨浪。

    柳笙没有说话。

    “你不用不承认，我看了你的资料，知道你根本不可能通神，虽然大家都觉得你是侥幸靠着悟性过的，但我知道这种可能性比我来到世界还要小。”

    “但你还是来了。”柳笙沉声道。

    “还有，”凌复没有接柳笙的话，继续说道，“你的文章中表现出来的‘尊原理、轻信仰’的态度，还有你能接受有别的世界的想法，甚至清楚知道此事，这些无一说明你确实没有通神。”

    这些话似曾相识，她在南宫师姐那里也听过。

    但她不能承认：“万一我变了呢？你说的都是早期的事情了。”

    “但是，你在会试里的表现也充分说明了这点。”凌复温和一笑，眼中尽是了然之色。

    柳笙再度沉默。

    “所以你更不可以留在这里，这是我想说的。”凌复凝视着柳笙，声音沉沉。

    柳笙静静听完，对此不置一词，只说:“这是第三了吧？”

    “什么？”凌复没明白。

    “这是第三个，我不能留在长安的原因吧？”

    “是，你现在也看到了，朝廷在抓渎神者，也就是非通神者却掌握了别的力量。”凌复颌首道，“包括御诡者，还有那些新出现的那些半人半诡的……”

    “当然，像你这种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竟然修炼出灵力的人并不多见，暂时还是能唬一唬人，但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特别是在殿试的时候。”凌复的眸中寒光微闪。

    闻言，柳笙心头一跳，只是面上不显。

    “殿试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本来以为凌复会继续谜语人，没想到他却直言：“关于这个，我也不怕告诉你，这样你也好及时死心。”

    “殿试后会当场唱名。”

    “然后，神降，赐福。”

    柳笙呼吸一滞，迟疑道：“无上神，会降临？”

    “对，这也是我们等待了许久的事情。”凌复点头道，“这将是对彼此的一次试验，神与我们。”

    “‘我们’是指？你和那个人？”柳笙试探道。

    “当然不止，有圣上。”

    “还有更多的人。”

    “我们都是新的奉神者。”

    凌复平静地说出这句话，眼中狂热，却看不出虔诚之意。

    “所以你才会在这里说。”柳笙仰望头顶清澈的星空，笃定地说。

    “是，这是无上神看不到的地方。”凌复点头应道。

    “你刚刚说的很多东西，听起来，恐怕你才是渎神者。”柳笙收回看向天际的目光，看着凌复说道，“真正能通神的人根本不会意识到有异界存在，更不会想着要离开这个世界。”

    “但你错了，我不是。”

    “可能是因为那些记忆成了我的宿慧，又也许那只是意识留下的痕迹，总之，我的身体是符合通神标准的，从而顺利地通神，又顺利地对无上神产生了信仰，如今又成了奉神者。”

    凌复说着，又耸了耸肩。

    但这一番理智的分析，在柳笙听来更是毫无信仰可言。

    “所以，奉神者是近来才有的？”

    柳笙过往从未听过，而且结合近来的风向……

    谁料凌复摇了摇头。

    “从此处的消失开始。”他指了指脚下。

    “然后一直隐藏着，直到……”

    他又指了指一个方向，指尖略微向上。

    “圣上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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