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的喧闹过后，李玄拜访弈府由几日一回变成了两日一回，弈方柯不再每次都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他觉着自己从前真是气量太小，于是选择了自认为最为潇洒的做法。

    跟着李玄和陆凌柯一起出门。

    李玄对他“身子恢复好了，不那么畏寒了”的理由一笑而过，心知肚明他怎么个意思，两人的言语你来我往毫不间断，虚与委蛇得不亦乐乎，陆凌柯时常会生出“我为何成了多余之人”的念头。

    弈守杨趁堂哥住着，正好无所不用其极地偷懒在家，这些日子更是天天搬个板凳坐在门口等着那暗流汹涌的三人回来，闲在地赏赏好戏，还十分大方地分给陆凌柯一些吃的，有时是几盘点心，有时嗑一地瓜子，在动物冬眠的时节，脸盘子颇为应景地圆了起来。

    弈儒海大约是终于看不下去，有天傍晚叫弈方柯去了书房。

    他隐约明了弈方柯的打算，人开明是不假，但作为家中长辈，必然担忧。

    “方柯，老实告诉我，你想继续跟着陆姑娘走是不是？”

    弈方柯也不隐瞒，郑重地点点头：“是，二叔。方柯不孝。”

    弈儒海叹了口气，坐回木椅：“这话跟你爹说去，我又不用你养。”

    弈方柯苦了脸，头疼得紧。“我爹？他会干脆打死我。”

    “你还知道。有本事从家跑出来，没本事再跑一次？我这里好说，就算是守杨，他想走，我也不拦他，但你懂不懂，当爹娘的，甭管脾气秉性如何，心里都是牵挂你们的。无恙还好，要是日日像你刚来时候那样，叫我跟你爹娘怎么放得下心呢……”

    弈方柯鼻子发酸，可无一言以对，又重复了一遍：“方柯不孝。”

    “陆姑娘愿意让你跟着她？”弈儒海的眼神微微锐利。

    弈方柯语塞，她自是不愿意的，她从来都不愿意。

    “前阵子遇上人多，她保护自己都难。还肯尽力护你，确实有情有义。那你一腔真心换来的是情还是义呢？如果是义，你肯吗？”弈儒海意在考验他的决心，索性狠心捅破了所有窗户纸，要让他不得不面对未卜的前路。

    “只要让我跟着她，我都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就算是义，我也能捂热一点。我现在就去问她，她说不愿，我才会作罢。”

    弈儒海长叹一声“哎”，又是欣慰，又感疲倦。

    儿大也留不住啊。

    弈方柯难得不客套，一进门便直截了当地问：“凌柯，你何时动身赶路？我提前打点行李，跟你一起走。”

    陆凌柯才发觉此人直呼起了她的名字，但她更多的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问震惊到了，他从前的意思……分明是打算回家的。

    她既惊又喜，可是清醒的理智敲打着她，他不应该再走下去了。

    “谁告诉你，我要继续带你走的？”

    弈方柯准备好了一肚子劝说，连忙开口：“凌柯……”

    “弈方柯，你有父母亲人，也有那些花花绿绿的喜好。我们殊途永远不同归。我报仇心切，将你牵扯进江湖是非，累你为我忧心，是我不应该。所以趁你还没有搅得太深，忘掉‘有缘人’的无稽之谈，我们就此别过吧。”

    陆凌柯从未这样平和地跟他说过话，可他却觉这些话比他喝过的所有药汤都苦得难以下咽。

    弈方柯当然不肯死心，他向前走了一步，眼神有些逼人。

    “有缘人当真是无稽之谈吗？你报仇心切，肯为了江湖骗子的话寻一名毫无助益之人吗？是那人神机妙算，还是你傻？”

    陆凌柯没犹豫。

    “不是骗人的。可我不想要了，报仇本就是我自己的事，报得便报，身死是命。而你不是这样的命。”

    “我何种命数？你难不成让那位神算子给我算过？若我就是这种浪迹江湖以身犯险的命呢？”

    陆凌柯大怒：“别胡说！”

    弈方柯既欣慰又心酸，他艰难地摸索出一句话：“你不要管别人……也不要管我，那些身外的人与事都别管，就问你自己，你想不想我跟着？”

    陆凌柯显而易见地犹疑了。

    那么多义正辞严，“想”字却还是忍不住顺顺当当地轱辘到了嘴边，可她紧抿嘴唇，逼迫自己咬紧牙关，就连应当说的“不想”也一起挡在了里面。

    一旦说了“不想”，她就会重新孑然一身，单枪匹马地闯荡，身处人群中间也像与世隔绝。

    这么一想，她就怎么都不舍得说。

    “你犹豫了。”弈方柯牢牢地盯住她迟疑的双眼。

    “我不……”

    弈方柯适时地打断她：“凌柯，我已经秉明二叔要继续与你同行，至于家里，写信报个平安让他们放心就好。这样你就没有顾虑了吧？”

    是谁说的“她若不愿，我才作罢”？这么强买强卖，弈方柯打得一手好算盘，他压根没有作罢的可能。

    弈方柯一向是给点雨水就能长成参天大树，陆凌柯一失足成千古恨的迟疑给了他莫大的勇气，他不给她任何插话的机会，啰嗦起来：“我很惜命，最会逃跑。凌柯，让我跟着吧，我不放心你，我宁肯看你在我面前吐血，也不愿见不着你。”

    陆凌柯飞起一脚，险险地擦过他的脸：“你能盼我点好吗？”

    弈方柯：“……”

    他一番心意就这么被人视若无睹，刚明媚起来的心境顿时萎靡了。

    弈方柯噘着嘴退后几步，啰嗦也委屈巴巴起来：“凌柯，我不会再惹事生非了，断不会再给你招惹事端了，你就让我跟着吧，多个人照应总是好的，我很会打听消息，日后盘问的事都可以交给我，必然万无一失。你三餐太过简素，身子骨瘦弱单薄，我在的话也可以多让你吃几顿好的……”

    “让你跟让你跟，你快些闭嘴出去，废话甚多。”陆凌柯一巴掌将他拍出了屋子，倚着房门，轻轻笑了。

    陆凌柯打小就是众星捧月，被人团团转着照顾到大的，哪怕年少十几年的无忧无虑是场梦，她也已经养出了少不得人陪伴的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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