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枫的手飞快一捞，将剑收入鞘中，手掌撑开握住了剑格，面上已然绷不住恭敬。

    “前辈这是做什么？不夺刀难道是对我这把破剑有兴趣？”

    陆凌柯伸手推了弈方柯一把。

    凌山沉快步走到程风存身边，却并不说话，好像恩恩怨怨与他全然无关似的。

    “我找的就是青印剑。”

    剑名被直白挑明，沅枫大惊失色，程风存定是认得她的父辈！

    作为掌门，青印剑以往都是佩在沅烨的身上，识得的大多是武林名派中人，再就是他那些数不胜数的手下败将。

    山风刃二人，既不依附门派，也不归属于哪一缥缈的仙门，明摆着来者不善。

    会是如何结识沅烨，不言而喻。

    可是沅枫摸不清他们功夫如何，不敢出言激怒。

    但陆凌柯不怕，她张口就来了一句：“大言不惭，青印剑与你何干？”

    一旁睡得迷迷糊糊的弈方柯还闹不清出了何事，当头听见这丫头对着接骨的恩人出言不逊，懒散地直起身拉过她的袖子：“凌柯，怎么说话呢？”

    “此人装晕，趁我们睡着想偷剑！”

    弈方柯一个激灵跳了起来。

    程风存一改连日的和蔼，怒吼道：“我才不会偷！”

    沅枫展开右臂，拦在陆凌柯他们面前，缓缓向后退，回个头的工夫与陆凌柯交换过眼神。

    动作虽快，但意思两人都懂。

    若动手，绝不留人。

    “青印剑算什么宝剑？我等根本不稀罕！”想来程、凌两人着实交情深厚，凌山沉时常不言不语，说得最多的就是维护程风存的话。

    “别躲了，我会让你听清原委再动手的，沅枫。”

    沅枫三人当场怔愣在原地，不再退后。

    她终于了然为何那日，程风存会有那样的眼神。

    那么就算程风存不动手，她与陆凌柯也必得封了他的口。

    程风存的声音里透着毫不掩饰的快意，不像是沉冤得雪，倒像是暴徒杀戮后见血的快感。

    “那日初次见面，我就认出了你拿的是青印剑，这把剑就算断了我都认得。什么人会带着这把举世无双的好剑呢？我记得你们沅家的规矩，剑是要交给掌门的。早先听说，青印剑派最出色的是大弟子罗寂涯，原来还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地交给了你啊。”

    听见“罗寂涯”三个字，沅枫不易察觉地颤了颤，她并不插嘴，等他讲完。

    “因为‘风涯’这名字，我先前以为你是罗寂涯，可那日见到你不施伪装的那半张脸，我才确定你是沅枫。要怪啊，就怪你随了沅烨那双令人厌恶的眼睛，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弈方柯已然猜到，此人大约是曾比武输给了沅枫父亲，心有不甘至此。果不其然，程风存这如梦呓一般的话说完，他终于讲起了过往。

    “当年，既没有‘山风刃’，也没有‘赤青双侠’。我独自闯荡，走的是剑法一路，年轻气盛，又天赋异禀，我所练剑法，乃是我独创。”

    沅枫虽听不惯他这毫无谦逊的自吹自擂，却也不得不佩服。

    “我也曾战胜无数，唯独输给了沅烨，呵，只输了一招。可为何，”程风存的声音陡然提高，听来有些令人牙酸的刺耳，“为何将我湮没于那些末流剑客之中？为何我只输了一招，就要被与那些根本登不上台面之人相提并论，说起来不过轻描淡写的‘沅掌门的手下败将’，连名字都不曾被人记得。他风光无两，我黯然失色。只是一招啊！只有我，这世上只有我输给他一招！不，不是输给他沅烨，是输给了青印剑，不过是剑的差别，青印剑自出世便是人人称羡的好剑，若不是它，我不会输的！”

    程风存越说越激动，夜色中看不清晰，其实他的眼中已经充斥起血丝，他猛然拔剑，沅枫推着身后两人连连后撤，不得不再狡辩几句，分散他的心神。

    “前辈，我早先听说沅家满门被灭，你说我是沅枫，是见了鬼吗？”

    “哼，事到如今还不肯承认。有本事，你就赤手空拳地同我打过，看你能不能胜。若这剑你带着也不用，不如就让我毁了它，以免你累赘，也消我心头之恨。若你肯用，那我倒要看看，天生蠢笨的你除了你爹的剑招，还会什么！”

    程风存将沅烨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数十年，几乎要将这个人的一切都铭刻在心，加之存了心关注沅枫的一举一动，此话字字句句都戳在沅枫的死穴，迫使她再也不能躲避下去。

    “输给了我爹，为何后来不再找他比过？独自耿耿于怀这许多年，不觉累吗？”沅枫坦然承认，淡淡地说道。

    程风存却没再开口。

    他最初真的怀疑是自己的剑法不够出奇制胜，一度消沉，可他那样骄傲，终于在某天走向了岔路，将失手全部怪罪于他的剑比不上青印剑。

    于是再也不肯去比试，也是不敢。

    生怕他保护的自负粉身碎骨。

    他在多年的困顿中早已扭曲了自己的内心，如今已经不记得曾归咎过自身，他只是觉得跟一个丫头片子解释不着。

    “我不懂你。输就是输了，一招还是十招，有何分别？同样都是技不如人。”陆凌柯无心吐露出一句，却火上浇了油。

    程风存暴怒，提剑直指陆凌柯道：“你再说一遍。”

    弈方柯赶忙将她挡在身后，他已然想通今夜之事，看出程风存多年执念已长成魔障，遂想多一些缓冲。

    “今夜之事，怕是阁下一手促成吧？你笃定沅枫的身份，迫不及待地想父债子偿。用迷魂香伪作他人来袭，将我们逼出客栈，若动了手，换个地方才宽敞。也许你并不想跟沅枫动手，只消毁了青印剑也可。但你为何杀了客栈的掌柜，他与你无怨无仇！”

    许久不说话的凌山沉终于肯开尊口：“小子，你哪那么多好心？要不是你执意要送那老头子一程，碍手碍脚，何至于让我动手？”

    又是如此。

    从洛邑开始，他的古道热肠像是全放错了地方，不是害死人，便是被人视而不见。

    这回他未再招惹自己揽不了的瓷器活，也是错吗？

    “最不会说人话的就是你。顶着锄奸扶弱的名声，做着丧尽天良的事。”陆凌柯上前一步，双手裹住了弈方柯的冰凉的手，不留情面地说道。

    “你个小……”

    “闭嘴吧前辈。”沅枫悄悄伸手拍了拍陆凌柯，陆凌柯会意，“青印剑只要我活着，谁都别想拿走。个中恩怨，各人心里清楚，要打便打。不过二位好歹算是名士，手无寸铁之人，就不要牵扯了吧？”

    程风存明白她说的谁，“那小子，躲一边去。”

    弈方柯深知这回不能善了，陆凌柯必会动用她本家那门骇人的武功，攥了攥她的手道：“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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