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八 戌时
包拯坐在轿子里愁眉不展,他看到那些死猪的时候,已然猜到这一轮较量中,对手又抢到了先机。谶诗中所谓的“积尸笼”,显然并不是他派人守候的大理寺刑狱或者御史台诏狱的死囚牢,而是这里;冤魂不是指屈打成招的犯人竟然是猪,它们生而被吃,称作枉死冤魂也不过分。这一轮输的确实窝心,这算什么文字游戏?
毫无疑问,情况会进一步恶化,整个童谣正从散乱的铺陈,走向一条渐趋完整的脉络。市井里的好事者必然绘声绘色脑补整个帽妖重生的过程:它先爬出豪杰墓,接着潜入大内收贵妃的命,潜伏了七天后,又来到杀猪巷,吸走这里一百几十头猪的魂魄。在收集了这么多阴魂后,它正在变强变大。一只势必动摇大宋根基的怪物正在口口相传中,变得清晰和狰狞起来。
想到这里,老包不由得揭开轿帘,边上听用的徐冲是个机灵的,赶紧到跟前。
“大人。”
“这屠夫阿四倒是蛮勇,这把刀须仔细查验。”
“是!”
“皇城司快马去海州的信送到了没有?”
“大人问的是那沈括?”徐冲心中奇怪,包拯没正眼瞧过杨惟德,现在倒是急着想见老杨这个忘年故交了?大概是被现实案情逼的没辙了。
“大人,按时日算怕是刚送到,那沈括不比驿站换马的信使,接信后进京必然更缓,怕是得二月初。”
“哎!……我今日突感案情纷乱无头绪,有些心力憔悴,才想起这个人,却只怕是真来了,以他所学也多半附会天象,也无大用啊。”
汴京城内,情绪最先爆发的是赌坊,
那些坚信帽妖必不负期望的赌徒们终于扳回一局。今天之前,国丧中的汴京仍然死气沉沉,舆情不温不火地等待着某个时机爆发。现在时机终于到来了,涌动的群情已然炸了锅。酒楼饭馆,以及各种不在禁止娱乐限制内的店铺内,所有的人都在谈论帽妖,谈论天空中明明看不到却又愈加浓重的妖气,甚至皇宫内也是如此。民间解谶的夫子们,已经开始在街头小报上发表各自耸人听闻的见解。
文彦博在神隐了很久后,终于坐着一乘小轿,溜溜达达来到了这次暗中调查的指挥部——军头引见司,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踏进这座深藏在城西北一隅的冷衙门。
迩英阁一别后,三位受天子勉励,决心一同调查的官员这才首次聚齐。
文彦博走进院子时,看到边上柱子上系着几条野犬,有几名虞侯看着,这些狗看上去非常普通,并非嗅觉灵敏有助查案的细犬。
三人互相寒暄几句,就开始围坐看着那柄杀猪刀和堆在边上的民间小报。
“这一上午,小报就出来了?”文彦博问。
外面徐冲进来,又抱着几本新收集到的。
“禀大人,卑职查过,早有无良商人预写了几篇帽妖重临的故事,又做成活字书版,未填入松香,只留最后几行空缺。早上消息一出,便选内中故事接近的,再在末尾便胡乱编几句道听途说的,用泥活字充塞进去,抢先刻印出来了。您看,这小报后面几句字都是歪的。”
“好啊,好啊。”文彦博拿起一份看了几眼,不由得来了兴致:“恶谶再验,积尸笼竟在杀猪巷。嗯,杀猪巷三字果然有些歪,想来是后填进去的。唉,进奏院的邸报要是能有如此先见之明,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文大人此言差异。若以预测之事先制版,以图便利,那岂不是和占卜看相一般撞运了?岂当得起先见之明四个字?”包拯黑着脸说道,他真是处处要抬杠。
杨惟德刚想发表一下看法,被包拯这句贬低占卜的话伤到,赌气不说了。
“今晨,帽妖再现南城,吸走猪只精魄后遁走……”文彦博又抓起一份:“白骨妖人先吸英雄魂,又收贵妃魄,后又得牲畜贱命,聚集人鬼畜三魂,必有大恶还未做。呵呵……好故事,好耸动。”
“此等小报就应查禁。”
“包大人,禁绝小报岂不成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妖言不禁,恐招其祸甚于大川。”
“那些死猪查验如何了?”文彦博不想抬杠,换了个话题。
“禀文相,没有查到毒药。只是一些证言说,事发前听到猪笼内有躁动。”
“未能查出毒药,未必就没有投毒。”文彦博说。
“文相所言极是,按照医理若有毒药必聚集于肝。下官已着人抓来外面几条野狗,将猪肝取出喂了,只等结果。”
“哦,包大人思虑甚周,甚好。”
文彦博转身看外面狗子,看上去活蹦乱跳,没有什么将死的异样。
“已近一个时辰,看来不会死了。”包拯摇了摇头。他试图找到每一个可能装神弄鬼的点找出来,只要戳穿一点,整个阴谋就会坍塌,但是这样的事没有发生。
“既然还没有线索,接下来就是二月二的日蚀了?”
文彦博转向杨惟德。
“正是。”杨惟德恭敬起身。
“会如何?”
“当日京畿确会有日蚀,然而若大雨雪,则天阴云低,无法看到日蚀。”
杨惟德也只能找到这么一点被动获胜的可能性,不出预料地遭到了包拯的白眼。
“杨春官所言有理,若天佑大宋,或有稠云遮蔽,童谣自破。”
“文相,我查阅了前朝至今,二百年来京畿地区天候记载,二月初大雪云厚的机会极高,或有三四成。”
“好,天佑大宋,必有瑞雪祥云。我这就密奏官家设坛祷祝,以求瑞雪。”
两人互相打气鼓励似乎把二月初二下大雪这件事定下来了,唯独老包摇头叹息,原本是要破除敌人装神弄鬼,没想到他们竟然想要呼唤鬼神。
文彦博坐了一会儿,就开始打瞌睡,片刻后醒来,又随便找了个头疼的理由回府。杨惟德借口唐玄宗大中七年前的天候资料尚未查看完也开溜了。最后屋子里只剩下包拯,他望向外面。几条野狗还在那里活蹦乱跳,丝毫不像中毒。
“大人,”徐冲进来,“这些野狗还是放了吧,我看是无用了。”
“再用猪肝喂食,明天再看看。”
“是!”
正月二十九 戌时一刻
正当东京汴梁鸡飞狗跳之时,汴河下游的的宿州境内仍然很安宁,帽妖在京中出现的消息零星已经传来,没引发太多恐惧,贵妃国丧禁娱乐一月的圣旨,出了京城也没多大约束,这里的人们起居生活一如往常。
运河边,停靠着一只气派的客船。
如今正值隆冬只有西北风,加之汴河中水流向东南去,只能能靠纤夫拉船向汴梁去,夜间纤夫休息,船也只能停泊河岸。
一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背着手站在船头,观看远方星斗。
书生凝眉思忖似有所思,随即将手上图本打开,对照上面星图。一名船工打着哈欠走过来。
“沈先生,夜里风大,不如到船舱里歇息。”
“船家,你来的正好,我有一事想要请教。”
“先生莫要用请教二字折煞小可,尽管问便是。”
“船家,行船之时,可曾以那中天北极星来辨别方向?”
“先生,若平日只在这内河漕运,倒是不需观星辨位,只是小人在舟船上讨饭吃,也常年出钱塘江走海上,南行两广、安南或北去登州,时常不见海岸,故而也辨识得一些星。”
“那甚好,我来问你,我见这北极,比之前在余杭所见,似要高些许?是否是我看差了?”
“先生所见不差,确实如此,只是余杭距此太近,还不甚清晰,若是往南去占城,北天诸星皆比此地所见低寸余,而南天星辰却要高。”
“船家可知何故?”
“不知啊。”船工笑而摇头。
书生凝眉自语:“若大地平整,必不如此?”
“难道先生认为是大地隆起不平整?”
“哦,我说不平,并非非山川起伏之意。我只是觉得,若自南到北,北天星辰变高,或可说明大地非平,乃是圆的?其实我常观月缺之形,料想或是大地背日之影遮蔽所致。”书生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像是肯定了自己的判断,“故而,我们在圆之面上,越往北,北天星斗越高。越往南则低,直至低到地面下不可见。”
“先生,大地若是圆形,那背面之人,岂不掉下去了?”
“呵呵,船家谬矣,背面之人岂知在背?他们为何不觉得我们才在背面?”
“先生所思太深奥了,小人听不懂啊。”船家笑着退下,心里想:不能继续和这个书呆子在这里喝着西北风,聊这些不着调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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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国祚对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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