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
“——上回,大哥做正使,梁王叔的马车可是停都没停,就从我们身边飞驰而过;”
“不知道这一回,周太尉、窦大将军,又会怎么待我兄弟二人?”
看着远处,正朝自己走来的周亚夫、窦婴二人,刘胜面带自嘲的发出一声调侃,只惹得刘彭祖一阵怪笑不止。
片刻之后,兄弟二人又极为默契的挺了挺腰板,再同时侧过身,为彼此打量起身上的衣袍是否整齐。
而后,二人又一次默契的正过身,满是庄严的昂起头。
“太尉条侯臣周亚夫,参见陛下~”
“大将军臣窦婴,参见陛下。”
“——朕···咳咳;”
“——朕躬安~”
待周亚夫、窦婴二人走上前,对刘胜手中的天子节牦见过礼,刘胜再面色稍有些古怪的替天子启答礼,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今日的任务,便已经算是圆满完成。
——接到了人,让二人对节牦行了礼,又替天子启答过礼,二人就已是‘幸不辱命’。
接下来的交谈,自然就是‘公子胜、公子彭祖’和眼前,这两位功勋卓着的将领闲谈;
而非‘天子正、副使’代替天子启,和当朝太尉、大将军言谈。
“表叔!”
摆脱了‘天子使节’的身份,刘胜面上庄严之色顿消,只欢快的走上前,嘿笑着对窦婴拱手一拜;
正要上前抱住窦婴的胳膊,却见表叔窦婴面上的笑容,似乎有些许僵硬······
“公子。”
不冷不澹的答礼,也算是让刘胜笃定了心中的猜测。
稍有些落寞的看了看窦婴,便又强挤出一抹笑容,对一旁的周亚夫拱手一拜。
“条侯。”
···
···
······
静。
刘胜拱手行礼过后,足有前后二十息,凉亭外,都没有响起任何人的声音。
周亚夫身边的窦婴、刘胜身旁的刘彭祖,都有些错愕的看着眼前,这幅诡异的场景。
——已经‘内定’的储君太子刘胜,拱起手、弯下腰,迟迟没能等来一声答礼;
而在刘胜身前,也同样已经内定即将‘升任’丞相的条侯周亚夫,却冷眼看着眼前的刘胜,时不时还上下打量一番。
这样的状况维持了有多久,刘胜并不清楚。
刘胜只知道:自己拱手弯腰,等的腰都有些发酸,耳边才传来周亚夫一声冷冽的低语。
“大将军还有其他事吗?”
“——没有的话,我们还是赶紧入城吧。”
“陛下,只怕已经等急了。”
冷声一语,又最后看刘胜一眼,周亚夫便自顾自别过头去,摆明一副‘大将军不走,那我先走一步’的架势,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
被周亚夫这么一弄,本就面色有些僵硬的窦婴,也是愈发尴尬了起来。
略有些无奈的看了周亚夫一眼,旋即又带着同情、苦涩,以及纠结、迟疑所组成的复杂目光,看向身前的刘胜。
“呃······”
“一路上车马颠簸,条侯,许是有些乏了······”
僵笑着替周亚夫辩解一句,又强挤出一抹笑容,上前拍了拍刘胜的肩侧,便见窦婴深吸一口气。
“既然已经回了长安,那就有的是机会,和公子交谈。”
“现在,陛下正在等着我们,就不和公子多聊了。”
“等陛下、太后设下庆功宴,我和公子,再把酒言欢······”
面色极为别扭的说出这句极尽生分,就好似后世‘下次再聚’一样的客套话之后,窦婴终是长出一口气。
转过身,走上前,和周亚夫左右并肩,自顾自朝着长安城的方向走去。
看着二人自行离去的背影,刘彭祖的面容之上,也悄然涌上一抹凝重。
“阿胜什么时候,得罪了条侯和大将军?”
轻声一问,却惹得刘胜一阵止不住的摇头苦叹。
“得罪?”
“嘿······”
“——只怕得罪他们的,不是现在的‘公子胜’~”
“而是抢走了皇长子储君之位,即将被册立为储君的‘太子胜’······”
苦笑着道出一语,又满是自嘲的再一笑。
深吸一口气,强行调整好面容,刘胜才终是强笑着低下头,伸手拍了拍刘彭祖的后腰。
“走吧。”
“咱们也该回去了。”
故作轻松的说着,刘胜的眉头,却在刘彭祖看不见的角度悄然皱起。
——表叔窦婴,刘胜并不十分担心;
左右不过是储君太子的人选,和窦婴的预料有了出入,让这位外戚大将军,心中生出了些别扭而已。
有窦太后这个中间人,刘胜不担心表叔窦婴,会因此和自己生分。
但周亚夫······
“卸任太尉之后,周亚夫,就要做丞相了啊······”
“——还没坐上太子之位,就把将来的丞相得罪了?”
“嘿;”
“嘿嘿······”
“我这太子做的,也忒有意思了些······”
·
“朕的太尉、大将军回来了!”
未央宫,清凉殿。
才刚因为收到城外,周亚夫不待见刘胜的消息,而气的脸红脖子粗的天子启,此刻已是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站在了御榻前。
待周亚夫、窦婴二人走入殿内,天子启更是呵笑着一点头,对身旁的郎官稍一摆手。
“宣诏吧。”
“——喏······”
听到天子启这一声‘宣诏’,周亚夫、窦婴二人自是赶忙跪下身,对上首的天子启稍一顿首。
“太尉条侯臣周亚夫;”
“大将军臣窦婴;”
“——恭闻陛下圣训~”
随着二人齐声一拜谒,天子启也温笑着点下头,那郎官也已是走下御阶,直挺挺站在了周亚夫、窦婴二人面前。
“朕尝闻: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
“又常言道:赳赳武夫,国之干臣。”
“今有忠臣义士曰:条侯亚夫、外戚窦婴,起于草莽而为将,举于行伍而为帅,各领兵一方,三月而平吴、楚七国之乱。”
“使宗庙得保、社稷得安,乱臣贼子得其行乱之果,苍生黎庶得其久盼之宁。”
“司马法有云:赏不逾时,欲民速得为善之利也;罚不迁列,欲民速睹为不善之害也。”
“故以此诏,为平乱有功将、帅、士、卒之例······”
···
“——太尉条侯周亚夫,坐镇昌邑,使贼欲进而不得、欲退而不能,后又使弓高侯颓当奇袭淮泗,以绝叛贼粮道,使祸乱耗时三月而速平。”
“诏令:敕封太尉周亚夫,得绛县八千一百户食邑,号曰:绛侯;”
“条侯之爵、条侯国食邑六千五百户,亦不去,待亚夫之后,各以绛侯、条侯之爵传与二子。”
“另赏千金、帛百匹,奴、婢各十;绛侯府一、御剑一。”
“再拜太尉亚夫,为丞相~~~”
···
“——大将军窦婴,镇守荥阳,监齐、赵之兵,保敖仓不失,使宗庙社稷无虞、天下万民得安,功勋卓着,仅次太尉亚夫。”
“诏令:敕封大将军窦婴,得魏其五千户食邑,号曰:魏其侯。”
“另赏千金、帛十匹,奴、婢各五;魏其侯府一。”
“迁大将军窦婴,为太子太傅~~~”
···
抑扬顿挫的诏书宣读声,在清凉殿内响起,惹得前殿附近的宫人,都不由自主的纷纷驻足侧目。
而在清凉殿内,恭敬的听郎官宣读完诏书,周亚夫、窦婴二人便再一叩拜。
“臣等,谨奉陛下诏谕~”
“谢陛下隆恩~~~”
又齐声一谒,二人才保持着跪地俯首的姿势,将双手高举于头顶。
待那郎官走上前,分别将两封敕封诏书,各自交到二人手中,二人才缓缓自起上半身。
小心翼翼的双手托着诏书,又如获珍宝的将诏书收回怀中,二人才终于站起身,对天子启拱手一拜。
“行啦行啦~”
“早就给你们送去过消息、透过口风的事,用不着装出这幅‘惊喜万分’的模样······”
天子启笑骂一声,自是让殿内的二人呵笑着低下头,一时间,殿内便尽为一股莫名的和谐氛围所充斥。
片刻之后,周亚夫、窦婴二人更是齐齐低下头,各自从怀中,取出两方形、色各异,盒内却装着同样一枚玉制兵符的小木盒,再毫不留恋的降低递上前去。
见此,天子启也没有多交情,澹笑着对身旁的郎官再一摆手,便将那两枚全天下仅此两枚的兵符,再度收回了自己手中。
“唔······”
“这枚是朕的,留着;”
“另一枚,给太后还回去。”
低下头,稍瞥了一眼兵符,并做下‘朕留一枚,另一枚给太后送去’的吩咐,天子启也终是带着温和的笑容,在御榻上坐下身来。
而天子启这看似怪异的吩咐,却并没有让殿内的任何人,流露出丝毫怪异的神情。
——自太祖高皇帝时起,汉家的军队,就有一套极为健全的调动规则。
其中最核心的一条,便是:无论身居何职、秩禄几何,凡是调动兵马超过五十人,都需要诏书、虎符为证,且二者缺一不可!
不如令,坐谋逆!
这条法令中的诏书、虎符两道凭证,诏书指的,自然就是天子诏书,以及太后懿旨。
至于虎符,则正是方才,天子启从周亚夫、窦婴二人手中收回的两枚玉制虎符。
倒也不是说,只要调兵超过五十人,就非要用这两枚虎符的其中一枚。
实际上,除了这两枚玉制虎符,汉室还有成百上千的铜制虎符,可以调动五十到一千人不等的军队。
但那些铜制虎符,大都是‘专项章’,能调动的兵马,都是固定的一支部队。
——比如飞狐都尉的铜虎符,就只能调动飞狐都尉,而无法调动其他军队之类。
而这两枚玉制虎符,却是无差别全功能的、真正意义上的调兵虎符。
凡是汉家的部队,无论是中央军、地方军,亦或是诸侯国兵、郡县武装青壮;
只要看见这枚玉制虎符,以及太后、天子其中一人的调兵诏书,就必须无条件服从命令!
这也正是如今的汉家,已经逐渐形成‘太尉不常设’的政治潜规则的原因。
——理论上,这两枚玉制虎符的其中一枚,应当由太尉长期保管,并借此具备‘随意调动天下兵马’的兵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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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天子启将两枚玉制虎符的其中一枚,给窦太后‘还’回去,自然是因为过去,这两枚玉制虎符,便一直是天子掌其一、太后掌其一。
起码在‘太尉不常设’的政治潜规则形成之后,这枚本该由太尉保管的兵符,便自此交到了太后的手中。
在如今的汉室,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毕竟两宫制,不可能只靠‘太后’‘天子’的身份形成——实打实的枪杆子,才是权力最直接的来源。
而且这样的安排,也可以避免在某些特殊时期,发生一些不该出现的情况。
比如天子出游,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军队想前去救驾,却碍于没有虎符调动,而只能原地不动!
类似这种‘天子需要调兵,又无法亲自调兵’时候,太后就可以站出来,用另外一枚兵符调动兵马,解此燃眉之急。
诚然,这样的安排,肯定会让太后具备一些‘不该有’的权力和能力。
但比起外人,太后,起码是天子的亲母······
“朕怎么听说,条侯,似乎是对朕的使节,有些不满呐?”
“嗯?”
将自己那枚玉制虎符小心收好,又目送三名不同部门的郎官,相互监督着将另一枚玉府送去长乐宫,天子启便朗声发出一问。
见周亚夫闻言,面上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天子启又似笑非笑的侧过头,望向一旁的窦婴。
“条侯有牢骚,朕倒不觉得奇怪;”
“怎么连魏其侯,都对自己的表侄······”
“——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怎么?”
“是觉得朕选的太子储君,不合二位的心意了???”
毫不隐晦,又隐隐带有些许警告的一问,只惹得窦婴面色顿变!
只最后再纠结片刻,便赶忙对天子启拱手一拜!
“臣、臣不敢!”
“臣只是,只是······”
“只是离开长安太久,和公子,有些生分了······”
“——哼!”
不等窦婴滑落,天子启便冷哼一声,又轻轻瞪了窦婴一眼。
待窦婴诚惶诚恐的低下头去,天子启才又稍侧过头,将意味深长的目光,撒向仍面带执拗的周亚夫。
“条侯~”
“又是因为什么事不高兴了?”
“——说说嘛~”
“朕也听听,看朕未来的丞相,能给朕提什么宝贵意见。”
语调似是平常,面上却隐隐带些讥讽的道出一语,天子启便羊做专注的将上身一前倾,‘专心致志’的等候起了周亚夫的答复。
足足等了有好一会儿,等的天子启都以为,周亚夫要就此服软了,周亚夫才咬紧牙槽,对天子启突然拱起手!
“陛下先前,不是这么说的!”
“陛下派去的使者告诉臣:陛下,打算册立皇长子!”
“得知陛下要立皇长子,臣才按照陛下的授意,上书请立太子!”
“现在,陛下已经把皇长子,封去了几千里之外的临江国,反而让众公子中,年纪最小的公子胜为储君太子?”
“——这,是什么道理!”
“——废长立幼,这是乱国之道,陛下难道不知道吗?!”
气势汹汹的几声闷吼,周亚夫眨眼便已涨红了脸,望向天子启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满满的凝重。
“臣武人出身,文士那些拐弯抹角、花团锦簇的话,臣不会说!”
“臣只知道,先帝临将大行时,曾指着陛下再三托付:如果宗庙、社稷有事,让臣一定要帮助陛下!”
“现在,陛下要行‘废长立幼’的乱命,恕臣,不敢奉命!
!”
铿锵有力的一番谏言,只让天子启悠然眯起眼前,再缓缓昂起头,面上的神容,只归于极致纯粹的平静。
但只要是熟悉天子启的人,就都不会对这极致纯粹的平静,感到丝毫陌生。
——天子启,动怒了;
——天子启,盯上了一个人;
——天子启,对这个人起了杀心······
“条侯班师回朝,连家都没回,一路上车马劳顿,很是辛苦。”
“还请条侯,先回府休息吧。”
“最近这段时间,朝堂忙着处理秋收,以及年末大计的事,朕也有些抽不出空。”
“——等过几天,朕得暇,再去和太后商量,为条侯、魏其侯设下庆功宴。”
“有什么话,等到时候再说吧······”
不带丝毫看清的平澹话语,只让窦婴惊骇欲绝的缓缓侧过头,目光极尽复杂的看向周亚夫;
而在天子启这肉眼可见的冰冷态度前,才刚接受封赏并卸任太尉一职,且还没正式被拜为丞相的周亚夫,却并没有服软······
“既然是这样,那臣,这就告退!”
“希望陛下不要忘记今天,对臣许下的承诺!”
“庆功宴上,陛下一定要给臣一个交代!”
“如果······”
“——放肆!
!
!
”
···
突然响起的一声咆孝,以清凉殿为中心散开,就连殿外,停留在梁、檐上的飞鸟,都被惊得四散而飞!
整个清凉殿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御阶下,周亚夫仍绷着脸,毫不畏惧的昂着头,直勾勾盯着御榻上的天子启。
而在御阶上,端坐于御榻上的天子启,面色冰冷的彷如能刮下一层寒霜······
“朕,叫你退下。”
“退下。”
“——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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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周亚夫!你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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